凌_泫

【楼诚/蔺靖】不死不休(四)

前文提要:

不死不休一:https://1223380127.lofter.com/post/1db034f1_11d0648f

不死不休二:https://1223380127.lofter.com/post/1db034f1_11d06498

不死不休三:https://1223380127.lofter.com/post/1db034f1_11d5cb57

求不扑街

挺好看的你们不点进来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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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景琰蓦地睁开双眼,当值的内监举着烛台进来,

“忻州八百里加急。”

忻州,是江北地界。

景琰猛地坐起身,

“拿来。”

四个内侍拥着高湛鱼贯而入,明晃晃的烛台照的景琰睁不开眼,景琰蜷起一腿倚在床柱上,举袖遮住眼,

“念。”

高湛快速打开塘报,浏览一遍,

“陛下,江北侯于忻州遇刺,幸而无恙。”

景琰的掌心不自觉的蜷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

高湛略动了动手指一算,

“回陛下,从江北侯出京起,这是第五次了。”

蔺晨是琅琊阁的少阁主,梅长苏没了之后又帮着管过江左盟,在江湖中很有地位,刺杀他这样的事情,绝不是江湖人做的,那就是朝廷里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冲着剿匪去的,还是冲着他这个人去的。

“传庭生和景睿进宫。”

高湛一愣,

“现在吗?”

“对,马上就去。”

 

老靖王府和言侯府都与皇宫相隔不远,不多时庭生和萧景睿就站在了养居殿里。

景琰从御座上向下看去,景睿的发髻有些蓬松,衣摆上还有褶皱,显然来的匆忙,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庭生却神色清明,衣衫整齐却也是白日里穿的那件。

景琰不动声色的把五封加急塘报递给他们。

景睿和庭生谦让着看了,景睿不涉朝堂,不敢开口,庭生便先开了口,

“父皇,儿臣看,这些事,十有八九是朝廷上的人做的,为了阻碍江北侯和二弟剿匪。”

看来庭生也想到了蔺晨的江湖地位。

景睿却只是皱着眉,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问,

“不知陛下要臣做什么?”

景琰很是满意,

“忻州是他们如江北的最后一站,自忻州之后,就会有晋城军的守将一路护送至晋州,这一路上的刺杀都未成功,你们觉得他们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庭生和景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视了一眼,仍是庭生开口,

“要么是放弃刺杀,要么就只能是孤注一掷了。”

此事也是景琰所担心的,若是孤注一掷,只怕人心不稳。地方军权迟迟没有收归中央,各方守将人人自危,难保不会有人孤注一掷。

“此事也是朕所忧心的。”

景睿低头盘算,

“算日子,他们刚到忻州,在忻州界就收到了刺杀……看来那些人是急眼了。”

“忻州……”

景琰扬手叫高湛拿舆图,三人点着烛火站到舆图边,

“父皇,忻州旁边就守着晋城军!”

景琰看向庭生,

“知道晋城军守将的官籍资料么?”

庭生点点头,

“晋城军守将叫侯芳,世居晋城,忻州刺史是他妻舅。”

“不对啊。”

景睿打断他,

“地方军的守将按例是不能和文官结亲的。”

景琰的手指停留在晋城的位置,

“侯芳……侯芳……这个侯芳原是誉王的人,他和忻州刺史结亲的时候还只是个参军,后来誉王把他提上来的。”

“那……”

庭生和景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誉王的儿子明辙,此刻正在忻州。

 

而问题中央的明辙和蔺晨,此刻正在忻州府城外,

篝火把明辙的脸映的红红的,他紧闭着双唇看着蔺晨,

“师父……”

蔺晨扬扬手,

“没事,这两个小贼还伤不了我。”

“他们……”

“他们是你父亲的旧部,想必是想拥立你吧。”

明辙的唇抿了又抿,

“我一直记着师父的教导。”

意思是不会和太子争位,蔺晨却笑了笑,

“谁坐这个江山,我还真不在意,我只管一件事。”

“什么?”

明辙看见那个霁月清风的师父抬手抿了一口酒,

“我只管保景琰平安。”

明辙以为蔺晨醉了,欲言又止的想提醒他这样直呼父皇的名讳是大不敬,却又觉得他就应该这样称呼父皇才对,传言中让父皇再不纳妃的那个人,每日住在养居殿里,和父皇朝夕相对的那个人……

“师父出宫,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蔺晨枕臂而卧,躺在一块青石上,

“我什么都没听说,我做的所有事都从我心里来。”

他从不畏惧流言,折磨着他的只是深藏在心里,前世的记忆,他恐惧着最后的结局,他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不知自己从没准备好面对阿诚的离去,更何况是在那样的屈辱中死去。

明辙没有说什么,他觉得此刻的蔺晨有着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他仿佛陷入了一层漩涡里,那里面充斥着不为人知的苦厄,没人能度,除了父皇。他忽的有种感觉,父皇和师父一直灌输给他的那种山水咸淡的生活态度,其实并不是对他的期许,而是他们想得而未得的东西。

“快休息吧,明天之后,你要面对的才刚刚开始。今日这些人是晋城军的守将,所以明日我们不入忻州,直接去晋州。”

明辙顺从的点点头,合衣睡去。

 

“霓凰姐姐,幸好你在京中,若不然还真没有人可派。”

霓凰爽朗的笑笑,

“其实庭生殿下这些年也练出来了,只是他们兄弟感情深,万一二殿下没守住,难不成真要他们兄弟相残去么。”

昨日,景琰封萧景睿为御史,出京查察削地案,实际上是要派他出去看看蔺晨和明辙。

萧景睿想起景琰嘱咐他的话,

当时景琰只留了他在殿中,

“庭生年轻气盛,这些日子仿佛心思重似的,朕总有些不放心,还是要把他留下,你是南楚血脉,不宜干政,可你母亲却是朕的姑母,削地一案翌阳姑母第一个献上赐田,已是众矢之的,朕若不给你些权利,只怕你们母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和霓凰郡主携密旨带兵去忻州,一方面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另一方面也去看看蔺晨和明辙,以策万全。”

景睿忽的皱起眉来,

“霓凰姐姐,我总有些不放心。”

“怎么了?”

景睿想了想,

“我刚才忽然想起庭生殿下,那天晚上陛下忽然传召,当时已是深夜了,我匆忙赶去,也只是勉强能衣衫整齐罢了,可庭生殿下却是衣冠齐整,纹丝不乱,还比我早一步到宫门前。”

“陛下就勤勉,皇子们也个个勤勉,这没什么,只能说明,你和豫津胡闹的太晚了。”

景睿脸颊一红,

“我没有,可是我后来问过高公公,最近庭生殿下并没有什么差事,只是换防回来之后在休假而已。有什么事让他大半夜不休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待着?”

霓凰知道他心里担心什么,却不以为意,

“你别瞎操心了,庭生是祁王之子,陛下从他在掖幽庭起就十分照顾他,后来……林殊哥哥把他救了出来,又一直养在靖王府,跟陛下十分亲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愿吧。”

 

蔺晨一去数月,景琰心里牵挂,却又气他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不肯去封书信问问情况,只是拍了探子去暗暗的看着情况,一次次的听见传来他被刺杀的消息,心惊肉跳,才发现,原来,保护他已经成了习惯,恨自己何必非要和他赌气,派他去什么剿匪,

扬手叫来高湛,手里的密封信函上整整齐齐的写着江北侯亲启,冷着一张脸甩给高湛,

“递到江北侯手上。”

不称蔺晨,称侯爷,

高湛望着信函上别别扭扭的江北侯三个字,消失许久的笑意染上眼底,陛下还有几份赤子心肠。

他说要递到江北侯手上,高湛便知道了轻重,私下传了暗卫把信送出去。

 

蔺晨满面春风的见到了晋州刺史,一眼望去倒是个朴实无华的好官模样,在后衙设宴款待誉郡王和江北侯。蔺晨往桌上一看,竟全是些蔬菜糙米,不由得与明辙对视了一眼,

“郡王侯爷见谅,最近事情实在太多。”

明辙微笑着看了看蔺晨,蔺晨接过话去,

“江匪为祸,滋扰地方,刺史大人也是辛苦。”

晋州刺史不由得摇头,

“山匪、江匪,到处为祸,人心惶惶,晋州一带的米粮运不出去,外面的菜果运不进来,渔民不敢出海打渔,市面上萧条的不像话,微臣……微臣实在是对不起陛下……”

说着竟老泪纵横起来。

“可怜江州本是富足之地,竟被糟蹋至此,可惜……可惜……”

明辙说话,引得蔺晨回头看他,少年面露不忍,眼底却一片云淡风轻,蔺晨在心里摇了摇头,

“山匪也好,江匪也罢,他们自有自己的组织,有自己的营生,虽然做的是没本的买卖,却不至于随意的为害乡里,纵然彪悍,却也并非是正规军的对手,怎么会如此猖獗?”

蔺晨此言一出晋州刺史倏地跪下去,

“侯爷,殿下,是微臣无能,是微臣无能啊!请侯爷、殿下恕罪!”

蔺晨用扇子一托他的手肘,硬生生将他拖起来,

“有话好好说。”

“侯爷,殿下,这匪盗根本不是自己来的,是……是……是那晋城军守将让他们来的!”

“什么?”

任蔺晨见多识广,任明辙老成持重也还是被这句话着实吓了一跳。

 

“父皇,您熬了几天了,歇歇吧。”

景琰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眼睛,

“是啊,有些累了。”

抬眼看见庭生,殿内的烛光把少年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不知不觉庭生也是个大人了,不由得笑了笑,

“朕也有岁数了,以前熬夜批折子也不觉得累,你今年多大了?”

庭生苦笑,

“回父皇,儿臣今年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岁。”

二十岁,自己二十岁那年……也有个人在给自己留心婚事了,

“不怪外面那些臣子们说,后宫里没个人也确实是不行,你看,你都二十了,朕还没留心你的婚事。”

庭生的神色暗了暗,

“父皇后宫尚且没有充盈,儿臣怎敢耽于女色。”

景琰被他说得一愣,自己不纳妃是因为蔺晨,可这话要怎么说呢。

“正经的娶个妻子,怎么就说是耽于女色呢,若是不给你寻个贤妻,皇长兄也是不能饶了我吧。”

庭生抬起头,目光灼灼,

“儿臣还小,还不想娶妻,少傅不在,今晚儿臣陪父皇……批折子吧。”

这话听起来有些生硬,细想来,却也没什么不对,景琰笑笑,批折子向来是太子的工作,他贸然这样说有些僭越,可景琰原就不大在意这些,

“正好太子这些日子病了,我这里也有些冷清,你这两天就歇在宫里吧,免得两头跑,正是阴雨不断的季节呢。”

庭生闻言仿佛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一般露出欢愉的笑容来,

“是,父皇!”

景琰看着也高兴起来,吩咐身边人把离养居殿最近的宫室打扫出来,其实对于庭生,景琰的感情要比太子更多,当初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庭生,那孩子的模样竟和年少的自己有三分相似,内心里就把这孩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而太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来的,那个时候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那个人了,所以糊里糊涂的答应了,就糊里糊涂的被塞了个媳妇,又应付差事一样的有了个孩子,实在是感情复杂……此刻望着庭生雀跃的背影,他心里忽然想起蔺晨曾问过他的话,张口叫住了他,

“庭生,”

庭生疑惑的回头,

“当初没有为你改名,你……介意吗?”

庭生愣住了,

介意吗?

介意的,连明辙都改了名字,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呢?可是又不那么介意,只是从方才父皇让他住在宫里,让自己陪着他批折子的时候,忽然就不介意了,

他摇摇头,

“儿臣都听父皇的。”

景琰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庭生有些受宠若惊的走过去,屈膝半跪在御座旁,景琰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能做的都有限,但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去让你活的开心,满意。”

当初,他也是这样保护自己的。

给不了一个明家二少爷的身份,却尽力的让自己活的有尊严,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庭生忽然鼻尖一酸,

“父皇……我……”

他停顿了半晌,终于只是埋头在景琰膝间,低声喃喃,

“我不要娶妻,我不要娶妻……”

 

“这侯芳竟然如此胆大,真是令人胆寒。”

蔺晨看看明辙,将双手袖在一起,

“如此一来,晋城军的兵力是用不上了,只靠咱们带出来的这些亲卫是不可能对抗的,只怕还要另想办法。”

明辙眉眼低垂,不复方才的义愤填膺,垂首以弟子礼请蔺晨安寝,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桌上的烛火忽然一晃,房间里已多了一个人,

明辙并不惊讶,抬头看着来人,

“你们倒是很守时。”

来人态度很是恭敬,

“殿下可想好了?”

明辙微笑,

“你们的实力不弱,我见识了,果然没有辜负我父亲的期望,你们若愿助我,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不过哪怕不考虑太子,我上面除了父皇还有一位兄长,你们打算如何?”

来人恭敬的神色里,忽的有了一丝欣喜,

“属下自然是为殿下马首是瞻。”

明辙哂笑,

“你们的忠心本王不怀疑,只是这些年本王久居深宫,对外面的事情总是不那么清楚了,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想法,咱们再从长计议。”

 

明辙的房间其实与蔺晨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按理说他应该很容易发现明辙这屋的动静,但是现在他却无暇顾及,方才明辙恭请他安寝之后他就径自回了房,一推开门,就觉得屋子里有人进来过,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恭敬道,

“阁主,金陵皇宫密信。”

景琰有信给他,他的视线转向案上,工工整整的放着一封信,昏暗处风声一动,蔺晨知道,送信人已是出去了,他端起信封,封面上,赌气一样的——江北侯亲启,他不由得摇摇头,仿佛已看到那人故意赌气沉着脸的样子,他甩掉信封,景琰的字,笔力沉着,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透过素白的纸,他恍惚看到几个字,却不能相信,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近乡情怯一般的不敢打开信纸,几番拿起又放下,又在心里笑自己,什么时候竟养出了这反复不决的性子,这样着急又隐秘的让琅琊阁的暗卫送来,必是有大事……

他缓缓展开信纸,信头露出来,铁画银钩的——

吾兄明楼,

吾兄

明楼

蔺晨望着信纸上的字,欣喜欲狂的不知该如何宣泄,从脊背僵硬到手指,每一寸关节,每一条血脉,都随着这四个字而曲折盘桓,他深处颤抖着的手指,抚摸着信纸上那四个字,

“吾”字的起笔上有一团小小的墨洇,只怕是落笔时过分迟疑,对于相认这件事,他也是恐惧的、害怕的,却仍然义无反顾的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是遇见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要与自己相认,蔺晨几乎坐不住的想要飞回金陵去问一问他。

这一张信纸只得这四个字,可却只是写在了信头的位置,仿似后面还有万语千言,却无从下笔,只得匆匆收笔,命人悄悄送来。

他细细的将信纸折好,收进信封,忽的又拿出来,重新折了折,再撑开信封,仿佛爱上了这个动作一般,有像是怎么折都不对心意一般,反反复复良久,终于压抑不住的用握着信的手捂住嘴唇,带着压抑的笑出来,

前世今生,活了几十年,还从没如此无可压抑的欣喜过。

半晌,他才冷静了些,坐下想给他会封信,提起笔来,忽有停顿,有些明白景琰在落笔写下“吾兄明楼”后的寂静,他想叙叙的说一些想念与欣喜,也想说一说前世他死后自己的疯狂与痛苦,可都觉得,千言不如一默,那些复杂的心情,但用笔写出来,便都失了滋味似的。

他最终也只是字斟句酌半晌,只写了几个字,便细细的封好,提笔落在封皮上,却是恭谨的,

恭请圣安。

他忽然又笑出来,如今再看来,那一句“江北侯亲启”根本不是什么赌气,十足十是欲盖弥彰,蔺晨想起他婉转的娇态,更觉得眼下这些事简直太过可恨,恨不得明日便都处置了,插翅飞回金陵去。


“庭生殿下。”

养居殿当值的卫士恭敬的向庭生行礼,太子体弱,誉郡王又远在江北,这位庭生殿下可是炙手可热,陛下不仅让他住在宫里,还特许他养居殿行走帮陛下批改奏折,

庭生最近心情大好,父皇日渐注意到他,对他的关爱一如往昔,果然,只要那人不在,父王就会如同以往那般与他朝夕相处,都怪蔺晨罢了。

于他而言,父皇有着沉沉的心事,是关于昔年自己那位没有见过面的亲生父亲的,他感动、感激却又有些不知足,他不信父皇对他好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与他是兄弟,难道就没有半分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的乖顺懂事,贴心细致。

景琰不在养居殿,应该是去芷萝宫了,庭生走上丹陛,站在自己最近常侍立的位置,随手翻弄书案上的奏折,殿里侍立的太监们看到了,却没有出声,进来庭生殿下帮陛下分看奏折,是陛下准许的,

庭生将需要景琰朱批的奏折和一些日常请安折子分开来,忽的露出底下一只信封,信封上笔走龙蛇四个张狂的大字,恭请圣安。

日常请安?

不,不对,没有人会用信纸来请安,而那信封上的字,庭生再熟悉不过,

信封口已经被拆开了,显然已经被看过,庭生压抑着心中的紧张,轻手轻脚的在堆积成山的奏折的遮掩下悄悄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薄薄的宣纸被压抑着,还是发出几声微弱的摩擦声,随着修长的手指翻动,缓缓打开,

——诚卿,吾念

 诚卿……

他曾见过父皇有一枚自己亲手刻的,“诚”字的私章,想来,应该是他的表字,

蔺晨,唤他的字,他叫他诚卿……

庭生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封信,他无法接受温和严肃的父皇被某个人亲昵的唤着小字,余光看见内室,有一丝风带动起寝殿的帘,父皇被蔺晨拥着卧在榻上的画面不可遏制的出现在他脑子里。

父皇……如果排挤走蔺晨都没有用,那么,只能永永远远的占有父皇……

庭生眼中泛过一阵红晕,轻轻把信放下,端起那一摞请安折子,转身出了养居殿。

 

梁大宝十三年,金陵的初春显得十分肃杀。倒春寒显然迟迟逗留着不肯走。江北侯和誉郡王在江北逗留了多日,剿匪的消息偶有传入金陵,琅琊阁的暗卫们三不五时的穿梭在金陵与江北之间,传递着那些望之令人面红的私信。

大梁帝王的身体却在这迟迟不走的倒春寒中渐渐颓圮下去。

“太医,父皇他……”

太医合上药箱,

“回禀太子殿下,祁王殿下,陛下只是有些疲累,昔年征战的旧伤复发,只是今年冬天太长了些,又得了一场风寒,故而有些严重,不碍事的。”

太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身后的庭生,

“要不请少傅回来看看吧,父皇的身体一直是少傅调理的。”

庭生垂着头,半晌才抬起来,

“少傅为何出京你我都不清楚,此时本就众说纷纭,只怕……”

太子却顾不了那么多,

“什么事情能有父皇的身体重要啊,我去给少傅写信。”

庭生没有再阻拦,

半个时辰后,这封太子手书的信,出现在了庭生的桌案上。他两指拈起信,

“出都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转头向亲随吩咐道,

“去给誉郡王传话,就说京中一切就绪,只等誉郡王一声令下,咱们就里外夹击。”

亲随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还未出门,便见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太监进来,

“殿下,此人是东宫太监,企图混出宫去。”

说着用手一抓那人的脖领子,强迫他抬起头来,

庭生抬眼看去,是太子的随侍,

“要出宫就出宫,怎么还混出去呢。”

抓他进来那人伸手递上来一封信,同样是太子的手笔,只是言辞比之前那封更急切,庭生看着信笑了笑,

“果然是他的儿子,就是聪明啊,可惜,少了些历练。”

然后抬头看向那太监,

“太子不是依然送了一封信出去吗?怎么又要送啊?”

那小太监勉强笑着,

“瞧殿下说的,太子殿下才想起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所以又写了一封,着小的送出去,这位大哥怕是误会了。”

庭生笑了笑,

“太子送信,自有东公官着八百里加急送出去,要你一个小太监操什么心,你分明是假借太子之名,夹带私逃。”

说罢,扬声喊道,

“来人!将这个狗奴才扔到掖幽庭去!”

“殿下!小的愿望啊!殿下!萧庭生!我是太子的人!你不能抓我啊!”

哭号声渐行渐远,庭生掏掏耳朵,

“太子身边的人真是不够干净啊。”

身边自有人闻音知雅,悄悄退出去。

 

蔺晨一身轻甲立在马上,仰头看着面前的山路,手中的剑刃上还有没有流尽的血,明辙垂眸,

“师父,昨日京中传来消息,他们决定要内外夹击了。”

明辙看着被蔺晨一剑斩杀的侯芳的尸体,

“师父,金陵会出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发去金陵的暗卫迟迟未归,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收网了。”

两人正在说话,有传令官飞驰而来,甩蹬下马,

“启禀殿下,侯爷,霓凰郡主和景睿公子到!”

蔺晨和明辙对视一眼,

“霓凰?”

蔺晨握着缰绳的手倏的一紧,催马往回跑,明辙紧随其后,蔺晨回头吩咐他,

“你别跟着我,去侯芳家抄家。”

霓凰和景睿正站在大堂上,

“霓凰,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不是应该在金陵吗?”

“陛下说你这里有些问题,让我带人来看看。”

蔺晨有一瞬间的慌乱,

“是因为侯芳吗?”

景睿接话,

“是,陛下一听你遇刺就急了,掂量再三让我和霓凰姐姐赶过来。”

蔺晨不跟他绕圈子,

“明辙没有反,侯芳背后的人可能是庭生,你们……不该来。”

“什么?”

蔺晨满脸的凝重不似在玩笑,霓凰显然担忧更胜,

“蒙大统领荣养了,沈老和蔡大人即便有能也不过一介文官,豫津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此时若是庭生举事,金陵有如空城。”

“陛下虽不是他生父,也养育他这么多年,不至于吧。”

 

无论他们多不愿,金陵此时已经变了天。

养居殿的软塌上,萧景琰绵软无力的躺着,萧庭生用布巾沾湿了热水,手法轻柔的擦拭着萧景琰的身体,他指尖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父皇醒了,父皇劳累太过,病倒了。”

景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父皇别急,儿臣的药不及少傅的药灵,恐怕药力有些过猛了,父皇若不安心保养,肯定还会加深的。”

景琰喉头用力,却只发出了“呵呵”的声音,

“父皇是在想着少傅吧,您放心,少傅会知道您出事了的,他很快就会回京,但是……无诏回京,是为造反。儿臣会替您下旨,诛杀佞臣。”

景琰的手指用力的抓住床单。

庭生恍若未见,仍旧轻轻的用温热的布巾擦拭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让开,本宫要见父皇!”

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啊,太子殿下来了。”

庭生站起身来走出去,迎面看见太子瞪着眼往里闯,他挥挥手,两旁的侍卫退开,

“太子殿下要见父皇吗?父皇正睡着。”

太子深吸一口气,

“父皇缠绵病榻,本宫前来侍疾。”

“太子大病初愈,还是擅自保养的好,不要进进出出的再惹了风寒,让父皇忧心。”

太子一震袖,

“说到进进出出,本宫倒想问问王兄,本宫宫里的太监无缘无故的被王兄抓去了掖幽庭,是什么缘故。”

庭生一笑,

“无缘无故?怎么会无缘无故,那等恶奴竟仗着太子的名号私通外宫,实在不可饶恕。”

“还请王兄将人交给本宫,本宫自会处置。”

“只怕太子心慈手软,到纵了这些小人。”

“你……”

在太子心里,庭生哥哥始终是护着自己、照顾着自己的,他纵使感觉到庭生变了,却也不曾想到,一夜之间有如秋风过境一般,变得如此彻底,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庭生却不再看他,招手叫来殿前侍卫,

“太子大病初愈,身子还单弱,还不快送回宫中休养。”

“萧庭生!你这是要软禁我吗?还是干脆杀了我!”

萧庭生微微低头,看着太子,

“软禁你?杀了你?怎么会呢,你是他的儿子,我怎么会对你做什么呢?我这是在保护你,快回去吧。”

太子看了看身边的人,

“庭生哥哥,我只是关心父皇,并无意与你冲突,若是庭生哥哥更能照顾好父皇,那么,我就去芷萝宫,为太后侍疾吧。”

四两拨千斤的将自己抽身出去,

庭生并不是傻子,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把两个聪明人放到一起去,

“太后进来潜心礼佛,还请太子殿下回东宫为太后和父皇抄经祈福吧。”

说罢向身边使了个颜色,命人盯着太子回宫,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庭生哥哥别忘了,那也是你的父皇,纵然没有生恩,也还有这些年的养恩。”

萧庭生回身进了寝殿,景琰是听到外面的声音的,一双眼睛瞪出了血丝,

“父皇就仁慈,父皇的儿子也仁慈,父皇别担心,太子长得那么像父皇,便是对着那张脸,我也是下不去手的。儿臣真的,很倾慕,很倾慕父皇。”

他说着慢慢的把头贴到景琰的胸口上。

“谁也不要夺走父皇。”

 

蔺晨一行星夜兼程,正疾驰在官道上,

“师父,为什么不让霓凰郡主和我们同行?”

“霓凰善于用兵,我让她带晋城军去伪装入金陵,争取能骗过守城卫士,若是能进到城中,便好了。你我二人先潜入城里。”

明辙随着蔺晨的动作勒住马,稍稍喝了口水,

“来信上只说可以行动了,也没有说父皇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万万想不到,大哥竟能说动侯芳。”

蔺晨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金陵的方向,

“既然要采取总攻,肯定是宫中已经被控制了。你不要小看你这位大哥,七岁之前他独自一人在掖幽庭里挣扎度日,可不仅仅凭的是好运气。”

明辙低下头,

“我应该早些将我这边的情况告诉师傅的,可恨……”

“不怪你,没有完全把握不出手,这是我交给你的。更何况庭生做事周全,你在侯芳家里搜出来的来往书信上都没有留下庭生自己的笔迹姓名,可见他思虑周密,你又何从得知。”

明辙还是自责,若是此次父皇有半点闪失,那……全是自己的不是。

正想着,蔺晨已经一夹马腹,马儿四蹄翻飞朝前奔去,明辙不敢耽搁,即刻也策马飞驰而去。

 

庭生慢悠悠的拿着一封信走进寝殿,挥手驱走了立在一旁的宫女,

“父皇您看,晋城军已经在赶来了,您知道是谁领兵吗?是您的好儿子,是明辙,您看,你那么仁慈,可是太子无能,明辙狼子野心,只有我对父皇最好了。”

他侧身坐在床上,将景琰搂进怀里,

“父皇别怕,儿臣会永远保护你的。”

景琰轻轻的挣扎,庭生却不放手,搂的紧紧地,

“父皇,您糊涂了,明辙是和蔺少傅一起出京的,如今明辙带着晋城军反了,您以为,蔺少傅还能全身而退吗?”

“唔唔!”

景琰奋力挣扎,却徒留了一片茫然无措的嘶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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