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_泫

【楼诚/蔺靖】不死不休(二)

景琰望着晃动的垂幔,轻轻拱手,

“蔺先生,请见。”

他温和有礼,面上带笑,云淡风轻的向自己轻施一礼。道了一声“蔺先生”。

终于还是有了这一天。

他从帘后款款步出,一双鹰眸直直的望进萧景琰的双眼里。

有什么东西,水落石出。

“陛下礼贤下士,当为天下人表率。在下受梅长苏所托,替陛下看顾一二,这些年有所怠慢,还请陛下恕罪。”

景琰请他上座,擦身而过,蔺晨闻到一丝香甜的气息,

“陛下为眼前的困局很是为难吗?”

景琰一愣,

“的确如此,不过有先生的妙计在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蔺晨才不管什么困局,他只是一心牵挂这个人而已。

 

阿诚爱吃甜食,长大后也改不了,总偷偷带几块糖在身边,紧张的时候、有难事解决不了的时候就偷偷含一块,明楼总能第一时间就知道他心中是否又有事情决绝不下。

眼下这股香甜的味道……

他目光灼灼望向萧景琰,把对方看得忍不住转过身去。

“先生辛苦了,我让人带先生下去休息。”

“有劳陛下。”

 

宫里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而蔺晨的到来也并没有做刻意的隐藏,随着许多困境的解除,蔡荃被安然无恙的放出来,沈追也不在别扭,重新入仕,朝堂的风向渐渐有所转变,后宫里那位不明不白的蔺先生,成为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也是有些人费心想要攻击的中心。

“起奏陛下,陛下登基已有数年,后宫空置不利于国本稳固,为国本基业计,还请陛下早日择选妃嫔,充实后宫,绵延帝祚。”

萧景琰面无表情,

“先皇后病逝,朕甚痛心,不忍再纳嫔妃,恐皇后仙魂不安。”

左班又有人出列,

“陛下,后宫暂无嫔妃是小,却也不容宵小擅入,还请陛下肃清后宫。”

“宵小?”

萧景琰挑眉,

“朕如何不知啊?”

群臣相顾,摸摸摇头,印象里这位年轻帝王不同于先帝的多疑猜忌,是个磊落君子,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朝堂上的不得见的,可如今……

左班忽的走出来一位白须老者,

“陛下……琅琊阁乃诡谲之地,琅琊阁主,乃左道旁门之人,不可将朝政托与此人之手啊,若有一日奸佞当道,则老臣万死不敢见先帝啊。”

声声泣血,引得众人侧目,景琰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此人是先帝御封的太子太傅,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大梁尊礼崇道,对老师不敬是大罪,景琰万不敢对此人大加斥责。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没有琅琊阁,没有麒麟才子,陛下的江山到不了手,所以知道后宫里的人是蔺晨,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却没人敢说什么,只觉得陛下既然已经得了皇位,就应该和这些善用诡谲之术的谋士划清界限,必要的时候兔死狗烹,也是能理解的。谁承想这为陛下不仅没有划清界限,反而将其奉为上宾,更要命的是,一些明明可以在景琰上位后掌权的人,在蔺晨的干预下,半点实权都拿不到,这让三公九卿十分恼火。

所以文武两班都只能干站着。

景琰自觉有些燥怒,眼神往左班第三位的身上瞥了瞥,恍惚有些威胁的意味,被他盯住的人一愣,却忽然明白过来,

忽的一缕朱红抚动,柳阁老拂袖出班,

“陛下,太傅日夜忧心国事,其言过重,但其情可恕,请陛下体谅太傅一片赤情。”

景琰不置可否,脸色却缓和了许多,甚至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于是柳阁老的门生故旧闻风而动,纷纷上前请罪的请罪,打岔的打岔,早朝结束的时候,大殿上一片祥和之色。

 

养居殿里熏着龙涎香,蔺晨歪在内殿榻上喝茶,挑挑拣拣的吃点心,见景琰回来,掸掸身上的渣滓坐正,

“陛下回来了。”

景琰挥挥手让宫人下去,在蔺晨身边坐下,蔺晨伸手推了推榛子酥,

“你倒是很会用人啊。”

景琰没有接,

“太傅是帝师,朕不能说什么,可柳阁老还是朕的老丈人呢,自然是可以说的。”

“老丈人”三个字刺的蔺晨有些心痛,扔了块点心进嘴,没有接话,

“只要太子在一天,柳家就会是未来的天子外家,太傅明面上是要我把你赶走,实际上是让我兔死狗烹,他们柳家何尝不是我登基的良弓走狗。”

蔺晨摇头,

“姓柳的老头是个老狐狸,他要护着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后宫再也没有妃嫔,再没有其他皇子,所以所有劝你纳妃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外面有人来报,柳阁老求见,景琰看了蔺晨一眼,蔺晨摇摇头,

“找你要利息来了。”

景琰甩甩袖子,摇着头出去,蔺晨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觉一股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这些朝臣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们的目的也不只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朝臣的心思已经四分五裂了,靠他和景琰还能力挽狂澜么。

 

柳阁老笑颜微微,不管皇帝是为了什么,只要他不纳妃对自家来说就是好事,这太子的位置就一天会是自己外孙的。但来自朝堂的压力也不小,而且孙女已死,这位小太子长于谁手还不能确定,到底也不能算是稳固。

“陛下,今日朝堂上,众臣所奏也并非无理,后宫空置,若传出去,知道的是说陛下长情,不知道的,要揣测圣上龙体康健了,若别国知晓,只怕我国帝裔衰微也不是好事。”

眼前人不是能推心置腹的人,景琰微笑,

“朕知道,只是如今朕登基不足三年,便是为孝道,也不应在此时大肆选妃,此时容后再议不迟,今日原本朕也想找阁老来,商议一下太子一天天大了,后宫中尽是些宫人,少有贤人相伴,太后也日渐年迈,朕想从众公侯王室里挑几个聪明的孩子,进宫陪伴太子,你是他外公,有何人选推荐啊?”

柳阁老也知他无心选妃,值得暂且将此时搁置,

“若论亲缘血脉,自然是言侯公子和纪王世子,只是年纪又有些不合适,几位王爷家的孩子也没有太成器的。说来若是有个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兄弟就好了。”

景琰微笑,

“倒不是没有,庭生原本一直养在朕府上,他是先皇的长孙,又养在朕身边,实在也是个好人选。”

他话说一半,有宫人垂首来报,京兆尹同大统领蒙挚求见。

景琰当即传了,只见蒙挚和高升领了一个孩子进来。

“臣叩见皇上。”

“二位卿家请起。”

两人站起来,对视了一眼,京兆尹上前一步,

“启禀陛下,今早有人到京兆尹府击鼓,传进来一看,却是个妇人,自称是已故誉王的王妃,气息奄奄,带着一个孩子,说有密信交与陛下,又附有宗室玉佩一块,臣看后不敢擅断,特请大统领同来面君。”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蒙挚接过验了,又交给近身太监验了,方呈到景琰案前,

景琰上下看看,有把那玉掂在手里看了看,

“昔年誉王兄也曾有私礼赠我,礼单便是王嫂亲手所书,字迹倒是相同。此妇人何在?”

“回禀陛下,堂上问话后,便以归天,尸身不敢擅带进宫。已请蒙大统领看过。”

“蒙卿,可是王嫂?”

蒙挚施礼,

“回陛下,臣曾与王妃有过几面之缘,因是外臣,不敢直视,依稀似是,不敢确定。”

“那便传宗室命妇前去辨认,即刻与朕回话。”

有太监传旨去,景琰看着柳阁老笑了笑,

“方才还说少个亲近子侄陪伴太子,如今不就来了。”

言语间竟相信了这孩子的身份,柳阁老在心中苦笑,只怕这孩子不是自己寻来的,是有人特意找好的。

“陛下,臣疑惑,昔年誉王谋逆,与王妃在狱中双双自裁,如今怎么又出了一个誉王妃?”

“先帝情重,王嫂当时已身怀有孕,先帝不忍祸及孙儿,便悄悄放了王嫂,此事还是朕经办的。只是后来南楚来犯,朕一时不查失了王嫂的踪迹。”

不一时太监来回,已验证是誉王妃不假。

这一连串的动作分毫不差,从朝堂争论,柳阁老出面调停,到柳阁老请见,请见时说起太子伴读,而后京兆尹来报,验明正身,一气呵成,柳阁老苦笑着摇摇头,到身下拜,恭贺新世子,只怕今天又被人当了一回枪使。

 

“昔年誉王萧景桓谋逆,实乃罪无可赦,但先帝念其诚心悔过,不忍牵连家人,赦免其妻儿,今誉王妃朱氏携子归,今帝念手足之情,追封朱氏为外命妇二品,封朱氏子为郡王,封号誉。”

蔺晨缓缓合上黄绢圣旨,

“他们劝你纳妃,你便一下子收了两个皇室后裔,这是打他们的脸呢么。”

“还多亏先生的好算计,只怕她们看出来也不敢说出来。”

先生,

阿诚也是这样叫他的。

蔺晨低头一笑。

宫女低头进来,带着两个孩子,年长些的一派龙章凤姿,意气风发,年纪小些的畏畏缩缩的跟在宫女后面,

“启禀陛下,祁郡王、誉郡王到。”

“给太后请过安了么?”

“请过了,太后说都是好孩子,请个好师傅好生带着就是了。孩子们还小,不要太拘了他们。”

景琰招招手,让两个孩子走近些,庭生是不怕景琰的,笑嘻嘻的走近,

“父皇。”

景琰笑笑,招手让小的那个走近些,

“有名字么?”

小孩子怯怯的,

“你是我叔父么?”

宫人一颤,小声提醒,

“郡王……”

景琰一挥手,

“是啊,我是你叔父。”

“娘说叔父给我起名字。”

蔺晨揣了手,

“你是他身份足尊贵的父辈,当是你与他取名字。”

景琰想了想,

“你们这一辈,是明字,愿你承父之慧,勿蹈父辙,便叫明辙吧。”

无须宫人提点,孩子俯身下去拜了又拜,

“谢叔父赐名。”

合宫里的人都望着这个小郡王,唯有蔺晨拨出一线目光看向庭生。

景琰又命人去带小太子来,小太子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晃晃的找父皇,景琰伸手揽过他,

“太子最近还好吧?”

“回陛下,一切都好。”

景琰搂了太子,指着明辙,

“叫皇兄。”

“皇兄……”

一把小奶音,景琰仔细温柔的叮嘱教导,三个孩子围在他身边,到也温馨,蔺晨捧了酒往嘴里灌,不知在想什么。

知道把孩子们各自送走,宫室里才安静下来。

蔺晨仿佛不经意的问他,

“你都给誉王的儿子排辈分起了名字,怎么不给庭生也换个名字?”

景琰一愣,

“我也想,只是誉王兄与皇长兄不同,誉王当年并没有被褫夺宗人府玉碟,可皇长兄却是被彻彻底底的除名了,实在也是没法再给他上玉碟。”

“那你至少也把名字给他改了吧。”

景琰摇头,

“不用,庭生跟了我许多年,叫都叫习惯了,他不会在意的。”

蔺晨还想再劝,景琰已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朝廷上各家有各家的心思,我实在也不好顾及周全,只怕后宫里的孩子们被利用,还要有个可靠的人来教养才是。”

蔺晨扬眉,

“而今看来,到没有个合适的人。位高权重的都是勋贵,文才不足以服人,若是士子出身,又难保有党派异心。”

他望天思索,景琰却直勾勾的看着他,

“如今看来……恩?你别看我,我不行的。我乃一介山野村夫,怎能当此重任。”

景琰望着他,深知该将这个人远远推开,才能保他一生安稳,心里却是不受控制的在想方设法的要把他长久的留在身边,只觉得必须要留下他,自己每晚才能睡得安稳。

蔺晨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抖了抖袍袖,转身离开,

景琰眼看着他的背影,一低头,榻上留下一个油纸布包,隔着布包就能闻见一股甜香味,他轻轻拿起来,纸包散开,露出里面晶莹的琥珀糖,

“大哥……”

 

“誉王遗孤已认祖归宗,庭生殿下也已年长,后宫中皇室子弟日渐充盈,陛下请择贤士聘为皇子师。”

国子监祭酒持笏禀奏。

景琰笑容浅浅,

“众卿可有上佳人选?”

教养皇子是重任,说不好,将来就能博一个从龙之功,虽说太子只有一个,也只有太子最有资格继承皇位,但庭生是祁王嫡长子,明辙是誉王之子,若要拥戴也无不可,众臣蠢蠢欲动,只是谁都不肯成为出头之鸟,首当其冲,景琰这一颗石子投进去,便做壁上观,笑看众臣党派倾轧,为了争这个帝师的位置拼个你死我活。

眼见朝堂混乱蔡荃急的牙根上火,连上六道折子劝谏圣上要甚择,沈追怕景琰被他烦急了,下了朝就把他拽到自己家。

“我说老蔡,你平时挺机灵个人,这会儿怎么就糊涂起来。”

蔡荃还不服,梗着脖子,

“陛下才糊涂,如今皇子们还没立起个儿来,朝堂上就已经出来多少党派了,选出哪个党的人来,后宫都要乱的啊。”

沈追伸手给他斟酒,

“说你傻,你还是真傻,前些日子,朝中的党派还是暗暗的较量,看不清楚,你再看如今,是不是已经明朗了?”

“这……这还真是。”

“太子之师的人选早就在后宫里摆着了,陛下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你还真跟着着急。”

蔡荃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咱们这位陛下……到不似从前那般中直了。”

沈追哈哈大笑,

“你呀你呀……”

 

三日后大朝,堂上仍是为这事争闹不休,景琰突然发雷霆之怒,斥责众人离心离德,洋洋洒洒一大片训责袭来,整个大殿寒颤不停。

“尔等枉食君禄,没有一人能为朕分忧!侍讲人选还要朕来定!”

说话间抬手,殿前卫士拉开沉重的殿门,只见石阶上悠然走来一人,披发白衣,广袖流云,折扇轻摇,翩然而来。

“啊,琅琊阁主。”

“蔺晨……”

“这……这怎么能……”

“简直荒唐。”

这一片惊讶与质疑声中,蔺晨徐徐前行,目光中只留下高台上那个年轻帝王,这一步兵行险招,他们谁都不能错一步。如今还有机会能再并肩作战,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恩赐,故而他只一心望着景琰,反倒走出几分超然脱俗的味道来。

“当年先帝见苏哲文采斐然,将其由白衣擢为客卿,今日朕亦效仿先帝,蔺晨听旨。”

蔺晨一犹豫,便屈膝往下跪,

“擢士子蔺晨为太子少傅,侍读内宫,特准见朕不拜。”

旨意干脆利落,颇有景琰的风格,想来不是内侍省的手笔,是陛下亲手写的。沈追闻风而动,亲手掺起蔺晨,太子少傅,虽不比自己的官阶,却贵在那一句“见朕不拜”和陛下亲自写旨的分量。

一介布衣一跃位列三孤,景琰看似一意孤行的举动却让所有大臣看清了,这位陛下,是不会准许有人插手内廷的。

 

日子着实安生了些时候,景琰的旨意上说,让蔺晨侍读内廷,又赐了内廷行走,却并未在宫外分赐府邸,内宫里也没有分赐宫苑给一个外臣的道理,蔺晨便越发光明正大的赖在了养居殿,日子过得和前世在家半分区别都没有,早上景琰去上朝,蔺晨可以睡得迟一点再起来,安安稳稳的吃了早膳,到书房去指点几个小子的学问,待景琰下朝回来将不耐烦看的折子丢给他,一下午一边盯着孩子们的功课,一边看些文官的啰嗦,到比在政府办公楼还要惬意的多。

“年初一要去太庙祭祖,你也要提前试一试官服,毕竟是二品,衣裳不合适岂不是惹人笑话。”

景琰穿着玄色寝衣从内室里出来,到隔间的卧榻前跟蔺晨说话,

宫女提前焐好的被子对于蔺晨来说有些燥热,他正伸着胳膊把床脚的汤婆子掏出来,听见声音一回头看见景琰穿着单衣就逛了出来,忙伸手抓了自己的外氅就去裹他,

“你是想考我的医术吗?”

景琰一愣,由着他裹了以及半搂半抱的把自己拖回内室床上,

“屋里生着火盆呢,哪就能冻到我。阿嚏……”

说着话就打了个喷嚏,蔺晨忙去斟了热茶过来,

“我瞧你这两年在宫里养的反倒不如当初了。”

景琰扯着嘴角苦笑,一朝为帝,这辈子就要被困在深宫里了。

“还真想再领兵出征一回啊。整天困在这里勾心斗角……”

有志不得抒,明明想提枪上战场,战的酣畅,死的快意,却不得不被困在繁华处用心血一点点研磨,蔺晨看着景琰的头顶,不觉自己两个还真是命苦,两辈子都是一样的命。

把景琰按进被子里,蔺晨转身要走,身后人却又喊住了他,

“你这一抖落,被子早就冷了,还要再去暖,就在我这儿睡吧。”

说着往里挪了挪,腾出半边床榻来。

蔺晨忽的老脸一红,到不是害羞,前世两个人几乎没有分床睡的时候,只是这大梦一场,到把个明长官的脸皮梦薄了似的,看着那空出来的半边床铺到有些踟蹰,

景琰见他没动作,生怕他冻着,伸手去拽,

“愣着作甚,还不快躺下。”

 

“还愣着?快躺进来,看冻病了。”

“总是赖在大少爷这里,不好的。”

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拽住那只瘦削的小手,轻轻一拉,便把他带入两人自己怀中,

“不是大少爷,是大哥,叫大哥。”

“……大……哥……”

那人欣慰的微笑,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将他冰冷的手贴到自己怀里,

“快睡吧,瞧手都冰了。”

“恩,大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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