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
正经文,略长。
——————————————————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
明楼上学的时候新文化运动的风刮的正猛,思想刚刚解放的女学生们,在背后悄悄望着明楼同学挺括的背影脸红心跳,满脑子的自由恋爱。
但明楼却无暇顾及,那时候阿诚刚刚到明家,明楼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让阿诚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也能好好吃饭。
至于身后炽热的目光?明楼同学实在是没发现。
以至于到了大学,常常出现一些胆大的女生。
明楼好端端的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眼前忽的一片阴影,青衫短裙的女生,抱着厚厚的诗集,明亮的眼睛时而看看书上的油墨字迹,时而抬头看看明楼,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
……”
明楼伸手打断,
“诗很好,朗诵功底也不错,是想加入朗读社吗?我可以推荐你加入。”
女生绑在辫梢的两段丝带像蝴蝶一样颤了颤,转身扑棱棱的飞走了。
此事被当做笑话一样传入明镜耳朵里,在晚饭的餐桌上拿出来说笑,
“……你也大了,是可以留心一下身边的女孩子了。”
阿诚偷偷抬起眼,看着对面的明楼,看见他的耳尖有些泛红,眼睛里闪动着一些光芒,阿诚忽然有些想挑食,觉得眼前的小油菜很不合胃口。
“对了,阿诚的功课怎么样了?”
大姐转换了话题,目光一下子聚焦到阿诚的身上,然而这个问题是不需要阿诚自己回答的,明楼看着阿诚笑了笑,
“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数学和国文,我觉得下学期就可以越级来参加我们学校的入学考试了。”
明镜的眼睛亮了亮显然很是惊喜,
“真的呀,阿诚这么厉害的呀,”
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明台,
“你要向哥哥多学习的呀,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明台撇撇嘴,
“阿诚哥一天到晚都是念书,也不陪我玩。”
明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
“自己贪玩还要拉着你阿诚哥吗?”
回过头看着阿诚,
“阿诚也是,平时多出去玩一玩,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你大哥的书房里嘛。”
阿诚羞涩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书房是离大哥最近的地方,翻着大哥翻过的书,心里会很安宁。
饭后明楼在书房里找到阿诚,小小的人儿团在自己的椅子里,显得单薄又可爱,
“吃完饭就看书,小心积食。”
阿诚笑笑不说话。
“就这么喜欢看书?”
“马上就期末了,我只有一个暑假的时间,要是凭自己考进大哥学校的话,还不是很有把握。”
明楼看了看他正在看的书,
“其实书本上的知识都是死的,一味的抱着书本去啃,学到的固然很多,但失去的也不少,有时间还是要多去见识见识,我看不如这样,反正你学的也差不多了,这一个月不如就跟在我身边来旁听,也不用你做什么,就是来看看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免得一下子进了学校不适应。”
阿诚仰着头看着明楼,
“可以吗?”
明楼点头,阿诚欢呼了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明楼伸手接住他,托着他的后腰掂了掂,
“恩,胖了不少,最近表现不错。”
阿诚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了,一开心还是忍不住。刚想要下来,门却忽然开了,明台站在门口,
“啊!大哥!你从小就说抱不起来我,都不抱我,阿诚哥比我还沉,你就抱他!”
阿诚从明楼怀里悄悄下来,跑到明台跟前,伸出自己依旧纤细的胳膊,
“你看,我哪有比你胖。”
明台也伸出胳膊,常年运动,肌肉匀称健硕的胳膊在阿诚的面前实在太没有说服能力,
“可是……可是我小啊!”
“你比我小,胳膊还比我肉多,可见你比我沉多少。”
明台说不过他下楼去找大姐,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明镜的声音,
“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
阿诚笑着把脸埋进明楼怀里,这个举动有些逾矩的亲昵,但明楼没有拒绝,阿诚就坦然的享受了这份特权。
别的都可以让,只有大哥不能让。
明楼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盛世时的经济控制和乱世时相比,你们觉得何者更容易?”
“乱世虽乱,当年人心易足,只要平定物价,市场物资供应部断,经济哪怕低迷,也是安定的,但盛世则不然,盛世人心不足,资本家不惜一切积累资金……”
阿诚坐在明楼身边的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这个被自己叫大哥的人,那是他所不熟悉的大哥,大姐不希望家里的弟弟们干政,明楼也不例外,所以在家里从来不会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然而他却觉得此刻的大哥,那样光芒万丈,那才是完整的大哥,他不自觉的听呆了。
他跟着明楼上了国文、数学、又转到画室,
明楼把画笔交到阿诚手中,才发现这个小小的阿诚,对绘画和美学有着惊人的天赋,
“明楼,没想到你弟弟画画这么好。”
明楼听着同学的夸奖与有荣焉,
“也许我们明家会出一个画家呢。”
阿诚抬起头看他,
“怎么,不喜欢画画么?”
“大哥想做什么?”
明楼沉默了,他有着当世每一个有志青年都有的梦想,但大姐不会允许的,他,也不想阿诚和自己一样,那条路注定太多辛苦和危险,他只是摸摸阿诚的头,
“做什么都好啊。”
“那我要和大哥做一样的事,永远跟着大哥。”
若是能预见未来,明楼当会叹一句一语成谶,而现在,他只是觉得阿诚实在孩子气。
“师哥。”
清丽婉约的面容在门口一闪而如,带来一阵清新的少女气息,不同于大姐的成熟强势和阿香的稚嫩,那是天真的、骄傲的女子的样子。
“曼春,你又逃课了?”
女孩子微微撅起嘴,浅怒薄嗔,
“瞧师哥你说的,我就会逃课吗?是吴教授今天有事情没有来,我叔叔去代课放了自习。”
说到最后眼神还是不敢直视明楼,说到底还是翘课。
汪曼春的眼神落到阿诚身上,
“这就是你那个捡回来的下人的儿子?”
“曼春!”
他的语气里有些真的嗔怒,汪曼春耸耸肩。知道自己失言。
“好啦好啦,知道啦,是你弟弟,对吧。”
明楼稍稍弯腰,
“阿诚,这是汪家的大小姐,叫曼春姐姐。”
汪家,阿诚知道的,是大姐口中与自己家势不两立的汪家。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
“汪小姐好。”
一派划清界限的模样。
汪曼春却看不出这个少年脑子里在想的是什么,只知道明楼很是在意这个弟弟,所以她学着明楼的样子微笑,
“叫我曼春姐就好了。”
阿诚没说话,小小的往后错了半步,一副羞怯的样子。却再也没有改口。
那个时候阿诚已经在明楼的书房里看过了整本的莎士比亚,大哥和汪小姐会变成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他很担心,却又束手无策,他想过告诉大姐,可是如果大哥真的很爱汪小姐呢?
他舍得大哥难过吗?
舍不得。
那本莎士比亚,不仅阿诚看过,把他带回家的明楼更是熟记于心。
在他眼里,自己和汪曼春就是被家族束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那份求而不得的禁锢,让这份懵懂的爱恋更显得弥足珍贵,值得珍惜,更何况,那个时候情窦初开,不问世事的汪曼春,真的,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
可是这件事,还是被大姐知道了。
“我猜到你肯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汪家的丫头。”
“大姐,曼春和汪家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姓汪吗?你给我当着父母的面背一遍父亲的遗训。”
明楼垂着头,
“我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
隔着门传出来“啪”的一声,是皮鞭透过衣服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阿诚很熟悉,熟悉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父母亲是谁害死的,你知不知道?明台的母亲是怎么没的,你还记不记得!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和汪家的人不清不楚了?”
阿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楼下,透过木栏杆,看见沙发上,正在玩玩具的明台。
“你说她和汪家不一样,她能跟家里断绝关系吗?她能给自己换一身血吗?”
“大姐,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强人所难?那我就告诉你,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会发生什么,我让你清醒清醒。如果她进了明家的门,一开始你们或许会过些安生日子,但时间长了,汪家就会以探望她的名义来登咱们家的门,而后就会插手你的事,你的工作、生活,再然后,就会透过你,来插手干预明家的事!最后一点一点的蚕食吞并咱们明家!”
明楼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姐姐所说的,都是将来很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他沉浸在汪曼春所带给他的激动和感动里,宁愿去相信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明镜平静了一些,在椅子上坐下。
“我也知道,汪家那个丫头长得俊俏,能说会道的,我也相信,对于他们汪家那些下作的手段,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早晚她是要知道的,汪家人是不会放弃对她的利用的。与其那个时候再让她和你一起两难、痛苦,不如现在就放手吧。”
“大姐,我都明白,可是她……”
明镜摆摆手,
“她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忍心看她难过,那这话就由我这个做姐姐的去说,这个坏人就由我去做。”
姐姐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回房吧,我记得你不是想去巴黎么,我这两天就安排,你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明楼从小祠堂出来,垂着头回了房间,阿诚站在他背后看着,心里隐隐的有些痛,又有些窃喜。老师说,爱不能是占有,可是……爱到深处不自觉的想让他独属于自己,该怎么办?
“明楼!明楼!明楼你出来!”
院子里传来汪曼春的呼喊声,阿诚看着大姐枚红色的丝绒旗袍在自己面前闪过,出了门,不多时又回来,外面的呼喊声没有了,仔细听,只有低声抽泣的声音。
阿诚想起大哥回房时候的背影。
大哥的房间就在一楼,一定也能听得见,他会很难过吧。
他看看大姐的房间,门缝里的灯已经熄了,大概睡了吧,折腾了大半天,连明台都听累了,大家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他蹑手蹑脚的下楼,轻轻的打开门,院子里的灯还亮着,照着灯下瘦弱的身影,
他不知道该怎样上前打招呼,只能呆愣愣的站在风里,直到身上冻得一抖,汪曼春先看见了他,
“阿诚……阿诚……”
“汪小姐。”
“是明楼让你出来的吗?”
阿诚没有回答。
汪曼春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到阿诚手里。
“把这个给你大哥,记得,一定要给他啊!”
汪曼春推着阿诚转身,阿诚一个趔趄,然后心有余悸一般的向屋里跑去。
硌着磨砂的玻璃,他看不清汪曼春到底离开没有,只觉得手里的信封一时冷的冰手,一时又热的灼人,他望望楼上,那里是大姐的房间,再看看大哥的房间,门缝里还渗出一线灯光。
他慢慢走到卧房门前,没有敲门,只觉得后背一阵阵麻木紧张,单薄的睡衣刚刚被院子里的风洗礼过,此时还带着刺骨的寒意,随着动作贴到皮肉上便是一激灵。
他猛地推开房门,一溜烟冲进卧室床前,
他是有这个特权的,在雷电交加的晚上,在噩梦惊醒的夜半,他可以从自己的隔间里冲出来,直接跳进明楼的被子里。
“阿诚?”
明楼的眼睛还红着,枕头上有一小片洇湿,却还是让出了半边床位给阿诚,阿诚脱了拖鞋上床,一边把信封交给明楼,
“大哥,汪小姐要给你的。”
明楼伸手接过,阿诚冰凉的脚丫却不小心碰到明楼裸露的小腿,冰凉的触感,让明楼倏然缩了一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你怎么这么凉?”
伸手把信封放到床头柜上,用被子把阿诚裹住,
“你刚刚就穿着睡衣出去了?这么冷的天你出去干嘛?就为了替她拿这封信?”
阿诚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出去,是为了不让大哥伤心?是为了安慰汪曼春?还是为了……想看一看和自己抢大哥的人的下场?
太阴暗、太龌龊。
大哥说,诚字好,诚者,信也。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意为光明磊落。
他的龌龊心思,还哪里及得上这个名字。
他只能默默不语的低头埋首在枕头里。
明楼搂紧他,
“冷不冷?”
阿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明楼没有动,搂着他望了望床头柜上的信封,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有一点好奇里面会是什么内容的,但是心里却很清楚,那封信绝没有阿诚来的重要,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大姐说得对,自己只是喜欢那种有着束缚的所谓爱情而已吧。
他低头看看怀里已经安然睡去的阿诚。红扑扑的脸上,还有着些许不安,他伸手探了探,额头滚烫。
明楼急忙从床上下来要去拿药,
“哥哥……哥哥不走……”
睡衣的袖子被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抓住。
“哥哥不走。”
明楼的心忽的软了下来。
“不走,不走,哥哥不走。”
他扬声喊,
“阿香!阿香!”
这一嗓子把全家都喊动了,阿香起来烧水拿药,明镜披了衣裳下来,
“还拿什么药啊,还不赶紧叫苏医生来,哎哟,怎么好端端的会发烧了呢?”
明台也蜷在床边看着阿诚,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个劲儿瞄着桌子伤的那个信封。他拽了拽明镜的旗袍下摆,
“姐姐……”
明镜低头看见小手指着桌子上的信封,显然,还没有拆封,她不动声色的把信封收到手里,
“明台你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你还要上学的。”
借机连人带信全都收走。
明楼一心扑在阿诚上,丝毫没有在意。
床上的阿诚轻轻睁开一丝眼睛,看着这一屋子的混乱,小小的叹了口气。
转天晨起,明镜在餐桌上问起阿诚,
“昨天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烧了?”
明楼喝了口粥,
“听说我要去巴黎,有些舍不得,半夜光着脚从楼上下来,在门廊受了风。”
“舍不得就跟着一起去,你看他的成绩去巴黎上大学可以吗?”
明楼点点头,
“应该没问题吧。”
明台已经上学去了,阿诚还在床上睡着,餐桌上只有姐弟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明楼盛了一碗粥,拿了个鸡蛋装在托盘里,
“我去叫阿诚起来,吃口东西好吃药。”
他起身往外走,没有两步,又停下,
“对了大姐,那封信……”
明镜手里的勺子顿住。
“什么信?”
“大姐昨天没在我房间看见一封信么?”
“没有,很要紧的信么?会不会是明台好奇拿了?”
明楼笑了笑,
“没什么,若是大姐看到,就帮我收起来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把处理权全权交给了姐姐。
明镜忽的觉得脸上有些烫,赶忙低下头喝粥。
飞机穿越过一座座城市,夜色渐渐浓重,终于连云层都看不到了,阿诚还是歪着头看着窗外,明楼把餐食放到他面前,硬把他的头掰过来。
“怎么了,要回国,不开心?”
“快要被大姐打折腿了,怎么会开心。”
明楼拿了餐巾铺在他腿上,
“大姐肯定会觉得是我勾引的你,要折腿,也是折我的腿。”
阿诚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担心回去之后的环境,肯定比国外要恶劣的多,汪曼春还记着仇,回去第一个要应付的就是她。”
南田洋子把照片甩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汪曼春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然而,她还是忍住了,硬挤出一个微笑,
“他是我叔父的学生,我的师哥。”
“他和他的管家阿诚关系如何?”
汪曼春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阿诚时候的场景,自己不过说了一句“下人的孩子”,明楼当时的神色,现在想起,还让她不寒而栗。
“坚不可摧。”
她望着照片上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人,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定不是师哥不肯来,一定是阿诚没有将信交给师哥,一定是的。
她在雨幕里看见明楼,岁月将这个男人打磨的更加沉稳成熟,更让她着迷,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紧紧的拥抱住这个男人。
“师哥。”
感觉到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这就是那场迟到的私奔,她微仰着头,看着给自己开车门的阿诚,在时间的洗礼下,当年的少年,也变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但那又如何,她就是要让阿诚看着,自己和师哥多么恩爱,你们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拆散。
“你好啊,阿诚。”
这不是打招呼,这是宣战,你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试出来吧,不管是你这个管家,还是你们的大姐明镜,她汪曼春都不会怕的。
阿诚看着眼前这个骄傲的女人,她不在清丽婉转,反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炫耀着她作为女人的韵味和毒素。
“汪小姐好。”
“我师哥在国外有什么事,我要问你的,你可不许瞒着我。”
说话间眼神却望着明楼,并且满意的看见明楼一脸宠溺,
阿诚失笑,
“一定、一定。”
他在国外的故事就在你眼前,只是你没那个福分发现罢了。
对于汪曼春,明楼不是不怜惜的,当初那个清丽婉约的姑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确有自己的责任,他心中有愧,看着汪曼春的时候也多些疼惜,这让汪曼春很是欣喜,站在镜子前比划着珍珠项链,眼光一撇,看向身边的阿诚,
“需要帮忙吗?”
“当然。”
阿诚默默走到她身后,汪曼春看着镜子里两个人渐渐重叠的身影,妆容精致的自己渐渐挡住了身形颀长的阿诚,心里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骄傲,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类似婚纱的白色长裙,她要让所有人看见自己和师哥有多么相配。
阿诚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扣上项链的扣子,他看着镜子里这个兀自欣喜的美人,心底里哂笑,想起大哥让他买礼物时的嘱咐,
除了戒指,什么都可以。
不过是份诱饵而已。
“你说他放着经济司司长不做,来接手特务委员会干什么?”
这是一句已有答案的问话,她的眼睛里就写满了答案,就是要阿诚说出来,
“大概是为了帮助汪小姐吧。”
“是吗,我怎么总感觉他想压我一头。”
阿诚垂首,
“怎么会,先生总说,汪小姐能干、有魄力,是他的好帮手。”
这话明楼的确总说,只不过夸奖的对象不是汪曼春。
汪曼春缓缓转身,
“我师哥在巴黎……”
“交往过一个女孩。”
交往过一个,我。
“然后呢?”
“大小姐不同意。”
大姐永远是最好的挡箭牌。
“为什么?”
“无非是不想他娶一个外国女人。”
大姐,对不起。
“那我这次倒是要感谢她了。”
阿诚垂首挑眉,每次都用大姐来挡,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
“每次想到那个老女人,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阿诚蹙眉,慢慢抬起头,强压住心里的火气,
“汪处长……”
汪曼春的气由何而来,阿诚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原本就怪不得大姐。他的声音里略带警告,汪曼春却恍若未闻,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口中的话却越说越过分。
“汪曼春!注意你的措辞!”
“阿诚!”
明楼推门进来。
他在门口听见了里面的对话,阿诚处理的非常好,将一个夹在中间的无关懦弱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可他也明白,对于大姐,那是他们兄弟三人共同的逆鳞。
他及时出现。
“汪曼春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
她是一个注定出局的人,不要为她浪费你的气度。
阿诚看了一眼明楼,对方的眼底毫无波澜,
“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大哥,我差点坏了计划。
“你没有对不起我。”
把你卷进来,面对这些,是我对不起你。
汪曼春旁观着,又一次想到了初见阿诚的那天,屋子里,也是他们这三个人,因为自己对阿诚的无礼,明楼嗔怒自己,她不禁低笑,心情也大好。
你看,这不是很有趣吗,世上的一切都会反过来的。
“算了,没关系的,怎么说阿诚也是明家的人。哪有说话不向着主人的道理。”
她走到明楼身边,歪头看着阿诚,
“对了,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喊是个叫大哥的吗,怎么忽然又喊先生了。”
阿诚垂着头,
“那时候小,如今知道身份了,自然要改口。”
那时候的大哥,现在的先生,他们始终是一家人。
“好了阿诚,你出去吧。”
现在主要还是拉拢汪曼春,但他也不行阿诚受委屈。
阿诚应声出去,转身关门的时候,看见明楼的手背在身后想着他打了一个手势。
他微笑,关上门。
我家先生不正经起来,谁也比不上。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你怎么不问问我刚才跟阿诚说了什么?”
明楼微笑,
“说了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你不跟他一般见识就好。”
反正他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南田课长非常欣赏阿诚,跟他密谈过,希望有机会能够跟他合作。”
终于说到了重点,
明楼很好的将故意掩盖的惊讶泄露到汪曼春眼中。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明楼缓缓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阿诚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是我从人海中一眼选中的人。
“那我呢?”
明楼轻晃酒杯,
“万里挑一。”
一万个人里,一挑一大把。
汪曼春浅斟低唱的声音响在耳畔,而明长官却在此时,体会到了一夫多妻的痛苦,还是只娶一个好。
陷在爱恋里的女人很好对付,但处于愤怒中的大姐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挨了一个耳光,两下鞭子的明楼深觉得自己的皮肉最近真的缺乏锻炼了,从地上起来转身准备出去,明镜反而叫住了他,
“你等等。”
“大姐还有什么事?”
“你和阿诚……”
她欲言又止,不嫁人不等于什么都不知道,自家这两个弟弟之间缓缓流动的气氛让整个家都陷入了甜蜜之中,
“阿诚怎么了?他现在非常优秀。”
明镜不说破,微笑着放行。
阿诚帮他拿了睡衣,又帮他脱下西装,
“大姐打你了?”
“恩。”
“她发现了?”
明楼回头看他,
“你是说我的身份,还是你的身份?”
阿诚一愣,
“咱俩的身份不是……”
旋即反应过来,
“看你还能开玩笑,肯定是什么都没发现。”
把明楼伺候停当,阿诚抱着衣服要出去,
“你干嘛去?”
“回房间睡觉啊。”
明楼眼神扫扫自己的大床。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住楼上,回不回去大姐是能知道的,你是挨鞭子,到我这儿还不牺牲了,我还想多工作两年呢。”
这种类似偷情的感觉让明楼十分新鲜,眼神玩味的看着阿诚走到门口,然后在他触碰到房门的最后一秒,把人一把拽回来,
“太折腾了,我都累了,快睡觉。”
“对了,看见你们回来我才想起来,阿诚那个房间太小了,原来到也算了,现在阿诚也大了,总该再收拾出一间正经屋子来。”
说起来阿诚的房间确实小,别墅里一共五间正房,楼上两间,楼下三间,楼下的两间被打通做了书房,另一间明楼住着,楼上的一间是明镜的,另外一间原本是明家两位家长的,后来明台住着,等到阿诚再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又不好让他住下人房,就把原来的一间预留的客房收拾了一下,房间不如正房宽敞,但也足够用了。明镜想的是把隔壁的储藏室打通,一并给阿诚。
阿诚不好意思劳动大家,
“不用了,我住的挺好的。谢谢大姐。”
“那不行呀,都是我弟弟,哪个也不能偏的。”
明楼放下粥碗,
“阿诚去准备一下车。”
阿诚应声而去,还不忘把手里的饼吃完,
明楼擦擦嘴,
“房间不用收拾了,用处不大。”
说完放下餐巾起身出门。留下明镜一个人在屋里喃喃自语,
“用处不大……用处不大?”
汪曼春越狱在明楼意料之外,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不是不惊讶的。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轻吟浅笑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凄厉而嘶哑。
“你最在乎的人现在在我手里。”
明楼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阿诚。
“你想要什么?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上海吗?”
“我不要钱,我要见到你的人,带着阿诚来,用你的阿诚来换你大姐。”
明楼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犹豫,一旦畏缩,就会被她抓住把柄,不仅大姐,自己和阿诚都会万劫不复,但他还是抬眼看了阿诚一眼,阿诚与他坦然对视,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知道,阿诚听见了。
“好,我答应你。”
“大哥,我自己去吧。”
明楼看了看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弟弟、恋人,
“不,她要的只是我的性命。”
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枪,
“我们现在不能拿大姐的性命开玩笑,也不能牺牲你,来给她陪葬,你记住,如果出了事,第一,你要保证汪曼春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第二,照顾好家。”
照顾好家。
“大哥。”
明楼望着他笑了笑,紧紧的将他拥入怀里,深深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是个乱世,我能给你的不多,除了我的爱,还有生的机会。
他们依旧是那样相配的模样,几乎一样的衣着装扮,如出一辙的神情,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犯傻,所有的破绽都在他们的眼睛里,可是自己就是看不见。
汪曼春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明楼,
“汪曼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要算账找我,把我大姐放了。”
汪曼春的枪口指向明楼,
“你别做梦了,今天你们一家人,谁也别想走出去。”
“曼春,我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难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好好说么?”
她的枪口对向了明镜,
“你现在知道跟我平心静气的说话了,明楼,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你离开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被逼无奈的,你在国外,我相信你,我发誓我会等着你,你回国了,我依旧相信你,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明楼!我从小就喜欢你,除了你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可是你呢,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想置我于死地!”
她的眉目狰狞扭曲,明楼忽的有些愧疚,
“说实话,我回来之后,最痛心的就是看见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汪曼春了……”
“我当然不是了!我不要再做那个傻乎乎的汪曼春,你可以因为你大姐的一句话就抛弃我,把我孤孤单单的扔在上海,我为什么不能因为日本人的重用而改变。”
她的脸颊边垂下一滴泪,
“师哥,我不怕你不喜欢我,可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怕你喜欢别人,可为什么是他!”
她的枪口忽的指向阿诚,明楼下意识的一步挡在阿诚身前,这一个动作仿若压垮汪曼春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就那么怕我杀了他吗?师哥,你是个那么优秀、耀眼的人,你就像天神一样,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为什么偏偏是他,是那个卑微的、低下的,连姓氏都要别人施舍的阿诚!”
“汪曼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偏偏是阿诚,进入了我的生命,我愿意给他我的一切,我的姓氏,我的所有的一切。”
明楼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了阿诚的左手,汪曼春眼见他的右手去握了阿诚,心里松泛了许多。
阿诚感受着从另一副手掌传来的温暖,
“汪曼春,今天的一切不是大哥造成的,是你自己造成的,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放过你自己,是你自己一直将自己囚禁在你和大哥那段感情里不肯出来,你原本可以有美满的家庭,幸福的婚姻,可是是你自己强加给自己一份仇恨,才会一步步背离正义,成为杀人的机器,汪曼春,你还不清醒吗?”
砰!
子弹穿过枪膛,砸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的地面上。
“不许你喊我的名字!你算什么东西!你们两个骗子!可耻的,两面三刀的卧底!”
“汪曼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可以怪我,但是你不能否认,今天即便没有我,也一定会有人来做这些事情。”
“我不要再听你的巧言令色,也不要再被你欺骗,今天即便我要死在这里,也要你,和你,还有你……”
她挥舞着手中的枪,逐一点过明楼、阿诚,最后落在明镜头边,
“在这里为我陪葬!”
“曼春……”
明楼的神色柔软下来,
“曼春,曼春我求你,你不止这一条路走的,我来之前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可以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不,大哥,她不会同意的,汪曼春,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杀我,你以为自己输给了我,所以你恨我,你来杀我,杀了我,放了我大哥、大姐。”
“阿诚你不要刺激她,曼春你听我说,你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们虽然做不了恋人,可我依旧是你师哥,我是你的亲人啊!”
“不,汪曼春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阿诚,我是你大哥,我命令你闭嘴。”
“不你不是我大哥,你早就不是我大哥了。”
“我不是你大哥还是你上司,你给我闭嘴。”
“上司又怎样,你不还是想给她一条生路,可她呢,她会放了大姐吗?”
“谁给你的权利可以干扰你的上级执行任务。”
两个人声音由交替到混杂,吵的汪曼春心烦意乱,她将枪口从明镜身上移开,
“够了,你们闭嘴!”
砰!
砰砰!
砰砰砰!
到底是谁开的第一枪……是明楼吗……原来自己真的离开他太久了,都忘了,明楼是,惯用左手的……
她颓然从二楼倒下来,摔在明楼面前,她胸前的血窟窿里溅出一滴血,溅到了明楼脸上,嘴唇不住的煽动……她说,
“师哥……我从小就……喜欢你啊……一直是……”
她的眼睛始终睁着,她很想看清,明楼啊,我就这样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施舍给我一滴泪……
从空中飘飘荡荡落下一只信封,是当年那封信,
明楼时隔多年终于打开了它,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使弃,不应羞。
她终究还是死了。
明镜被阿诚扶着从楼上下来,看见地上的尸体,忽然之间,对汪曼春的厌恶和怨恨,都似乎随着她的死去而淡去了,只剩下记忆中,寒风里哭的委屈的小姑娘的影子,她忽然也有了些愧疚,
“明楼……”
“大哥,快走吧。”
明楼回过神来,
“好,走。”
他伸手握住了大姐伸出来的手,
出了面粉厂才想起来,还有录音机这回事,外面已经响起了警笛声,
“你们先走,我去处理。”
他放了一把火,炸了面粉厂,汪曼春的尸体,也随着这把火在漫天扬起的面粉中灰飞烟灭,同时消失的,还有明楼的所有过去。
阿诚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扔在燃烧的面粉厂,
“对不起,汪小姐。”
即便大哥当年是自己不去看那封信,我也为我的私心而道歉。
然而他想,他还是介意的。
风尘仆仆的回到家,就看见明楼在对着墙上的那幅《家园》发笑,他一瞬间还以为大哥发疯了。
“大哥?”
明楼回头看他,不知不觉间,岁月已经将阿诚打磨成了一颗珍珠,哪怕再暗沉的海底也掩饰不住他的光华,当然,这颗珍珠,会永远属于自己。
“我刚刚忍不住打了个盹,做了一场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汪曼春,梦到了曾经上学的时候一个女生想我表白,念了一首诗。”
阿诚挑眉,
“是啊,那个时候大哥就很受欢迎。”
“可是梦里我才发现,那个时候我拒绝他们,不是因为有汪曼春在身边。”
“哦?”
明楼站起身,
“是因为我满心里都在惦记你。”
阿诚强忍住笑意,
“大哥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对我……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呢。”
明楼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那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阿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明楼望着墙上的画,缓缓的念,低沉的如同大提琴的嗓音,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有时候,在黄昏,
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牗,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
“我一定会在意的。”
明楼侧头看着突然插话,打破了诗歌美感的阿诚。
阿诚眼神坚定的看着他,
“我从小就很在意的,我的,先生。”
明楼笑起来,坚定的握紧阿诚的手,
前路艰险,然,虽千万人,吾独与你往矣。
【END】
——————————————————
评论(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