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_泫

【蔺靖】【楼诚衍生】溯源 (明家兄弟VS明家兄弟番外)

第一次发文上来,甩着小手帕等各位大爷来围观~觉得好看就关注一下呗~喜欢的请大力表扬,不喜欢的请轻拍,欢迎提意见,来深度交流~

这是 @三三_抖森家大太太Misha家二姨太 家明家兄弟的番外篇,阁主和他家媳妇儿的故事全貌在这里,这里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接下来~请享用~

 

 

 

  宫墙内的天色永远不能单纯的抬头看,是晴是阴还得看上头那个人的脸色。

  刚刚接替了高湛的小太监高顺垂首站在殿外想着师父耳提面命的话,觉得今天的陛下应该是晴天。

  正想着,抬眼就见朱红宫墙间一人身着暗色铠甲龙行虎步而来,高顺远远地看见来人腰间的佩剑,忙迎着要下台阶,在这深宫里能佩剑行走的,只怕没有第二人了,可内侍还没有迈出第二步,就听见身后殿门开合的声音。

  一个身着朱红蟠龙袍服的清秀少年走了出来,高顺有些狼狈的转回身。

“给太子殿下请安”

  少年微微点头,却朝着那来人走去。

“蒙大统领”

  蒙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行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少年扬起脸颊上若有还无的酒窝,真真切切已是个温和敦厚的储君形象。

“大统领是来见我父皇的么?”

  蒙挚低下头不大敢太过直视这个刚刚九岁却笑意里藏着深意的少年。

“是”

“不巧了,我师父在里面呢,大统领恐怕要先去朝房稍候了。”

  蒙挚有些诧异的看看天色。

“这个时候……蔺公子怎么会过来呢?”

  小太子低头一笑。

“师父说,谱了新曲,要请父皇鉴赏。”

  蒙挚没忍住笑出声来。

“鉴赏新曲?咱们皇上只能鉴赏兵法吧……”

  一抬头感受到太子殿下略带沉思的笑意,忙又低下头。

“我又说错话了。”

  小太子摇摇头。

“父皇常说,大统领是这宫里难得的赤子心肠。”

  蒙挚憨憨的笑着躬身送了太子离去,却在小太子的背影里腹诽那个成为了太子太傅一夕之间位列三公的男人。

——当初要自己给他当跟班才肯教本事,如今却给太子当便宜师父,都是沽名钓誉的玩意儿。

殿内隐隐约约传出一丝丝音律,还伴着蔺晨大咧咧的叫喊声。

“我的陛下,您能不能先把点心放下,等我弹完了再吃?”

  蒙挚笑着往朝房走去,他不得不承认,因为有了蔺晨,这宫里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皇上才能从漫天的纷扰中觅得一丝欢愉。可惜了,若是陛下和蔺公子知道那件事,不知这宫里还会不会有这些笑声。

 

  此时殿内的萧景琰却半点没觉得欢愉,他上次听琴还是小时候陪在皇兄身边的时候。

  他从小就不怎么喜欢音律,后来出了事,也就彻底断了风雅之好,所以让他听琴还不许睡着简直是受罪,不吃点东西怎么撑得住。

  但是蔺晨偏偏像跟他杠上了一样,自从上回他弹琴景琰睡着了之后就隔三差五的抱着琴来骚扰皇帝陛下,美其名曰共赏新曲。

  非得把陛下搁置了将近二十年的艺术细胞再熏出来。

  景琰扁着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的蔺晨心里一阵蒲公英飞起来,小小的毛球在心里四处乱飞,挠的四肢百骸都酥软了下来。

“行吧行吧。”

  景琰绷的笔直的唇线微微向上挑起一个弧度,就成了一个温暖人心的笑容,然后把手里的半块榛子酥续进嘴里。

“怎么越来越像飞流啊你!”

  景琰装听不懂,随手推了推边上的一个盘子。

“母亲特别给你做了紫苏饼。”

“胡说吧你就,太后娘娘能给我做饼?我就觉得太后看我不舒服,总是一脸的嫌弃。”

虽是这么说,但景琰给的东西,蔺晨一向来者不拒,抓起来就吃。

而后,景琰就含着满嘴的榛子酥看见蔺晨,那个一贯潇洒的蔺晨变了脸色。

“怎么了?”

  蔺晨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灌水,也不管是不是景琰御用的,景琰看着奇怪,伸手就去那那块紫苏饼,却被蔺晨一把抓住手。

“别吃!”

“到底怎么了?有毒?”

  景琰瞬间紧张起来,看着蔺晨涨红的脸,冲着外面就喊“传太医。”

  蔺晨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别别别,没事儿。”

  终于缓过来一些的蔺晨顺了顺气。

“我信这是太后特意给我做的了。”

  耿直的陛下还没反应过来,蔺晨摆了摆手端起那一碟子紫苏饼就出去了,弄得景琰一头雾水。

“来人!”

  高顺低着头进来。

“陛下”

  景琰敛去脸上的表情,冷漠的像一尊漂亮的石像。

“去太后宫里问问,那个紫苏饼可有他人经手,或是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回陛下,方才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来问那紫苏饼的事了,说太后娘娘做紫苏饼的时候……不留神放多了紫苏,大概……略苦。”

  高顺说的含蓄了些,那宫女苦着脸告诉他的是,太后娘娘一把紫苏扔下去,旁边人齐齐的倒吸一口气,那么多的紫苏,不要苦死才好,结果太后娘娘还轻描淡写的加上一句。

“呀,人老了就是手不稳了,算了,反正是给那个没正行的吃。”

  宫女们一致相信太后是故意的。

  而萧景琰现在正在庆幸自己刚刚被蔺晨拦住,没叫太医,堂堂琅琊少阁主,被紫苏苦着找了太医,够江湖上笑几年的。

  不过萧景琰又有些后悔,阴测测的想,如果蔺晨成了江湖上的笑话,那就可以一直躲在这皇宫里。这想法有点阴暗,但确实是皇帝陛下最真实的想法。

  他挥挥手让高顺下去,他不像他的父皇,他不喜欢总有人站在身边,登基后,他总喜欢一个人。高顺轻手轻脚的退下去,景琰伸手拨了拨蔺晨落在桌上的琴。不需要任何技巧点缀,古琴发出悠悠长鸣,悠远有深沉,有些像蔺晨,外表没有任何掩饰,但内里,却沉稳绵长。

“启禀陛下,大统领蒙挚求见。”

  高顺一声禀报打断了景琰的思绪,萧景琰喊了一声“宣”,站起身回到御座上,高顺将候在外面的宫人唤进来,抬眼望去,御座上还是那位扬威四海的盛年君主。

“参见陛下。”

“蒙卿免礼,何事啊?”

  蒙挚犹豫了半晌,几番叹气,终于将话说出口。

“启禀陛下,臣今日听闻诸大臣想要向陛下请旨,将琅琊阁收归朝廷所有。”

  砰!

“放肆!”

  景琰的暴怒来的突然,蒙挚也被吓得一跳,跟着满殿的宫人一起跪下去。

  他闭了闭眼。

“都起来吧,这帮人太过放肆了。蔺晨留在宫里是他重情义辅助朕,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景琰心中激动,只担心蔺晨知道这个消息会一生气就走了再也不回来,没注意一下子真性情出来了,恍惚还是那个憋屈的皇子,蒙挚一晃神下一句话就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我也觉得是,这不是吃饱了找事儿么……额……”

  他被高顺的眼色拽回了理智,麻利儿的跪在地上。

“臣……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景琰叹了口气,伸手示意高顺带人下去,高顺带着满殿的宫人出去,景琰从龙椅上走下来,伸手拉起蒙挚,开口,喊出旧时的称呼。

“大统领,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啊?”

  蒙挚看了看他的脸色,老实的点点头,景琰伸手指指御座。

“我,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情非得已,我只怕到最后会和父皇一样,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蒙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景琰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们要我将琅琊阁收归,不是真的想动琅琊阁,我前日与沈追说起要割除一部分田庄,以抑制世家大族的权利,今日他们就商量好了要来让我整治琅琊阁!”

  蒙挚想了想。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为了真的要陛下收整琅琊阁,而是逼陛下收回惩治田庄的圣意?微臣不大懂。”

  景琰深吸一口气,给蒙挚解释。

“朕如果驳回他们的上奏,那么待朕下旨割除田庄,他们就会以琅琊阁势力大过田庄为由,拒不遵旨。不然琅琊阁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怎敢动!可若是朕为了达到目的顺了他们的意,那……那朕怎么和蔺晨交代啊。”

  蒙挚一脸懵懂,但大概明白了,就是这帮老奸巨猾的东西给陛下设了个套。

“那陛下就谁提的意见让谁去办,好好让他们碰碰钉子!”

  景琰白了他一眼。

“那蔺晨一旦反抗不就成了乱臣贼子?”

  蒙挚瘪了瘪嘴,说了句实话。

“呃……臣只会打仗……”

  景琰没跟他计较,低下头自己心烦,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他不想利用蔺晨,更不想蔺晨以为自己为了天下可以舍他,他怕他生气。

  景琰冷静了半天,又开口。

“还有更严重的,朕前日才和沈追私下说起此事,今日他们就连对策都想好了,他们是朕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只怕是陛下身边有虫。”蒙挚难得聪明一次。“臣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也能感觉到此事并非单纯世族作怪,您看是不是要把庭生殿下……召回来?”

  景琰微微闭了闭眼。

“先不急,朕总怕太子与庭生过于亲近,还是让他在大营待着吧,蒙卿,你再去细细暗查,一定要个明白。”

  蒙挚行了礼领命,又在临走前多了句嘴。

“臣觉得,陛下既然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想蔺公子伤心,还是早些想想对策吧。”

  景琰瞥了他一眼,蒙挚忙行礼告退。

  景琰一个人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这些人对于琅琊阁,或者说是对于蔺晨的针对并不是突如其来,近日来愈加明显的步步为营让人不得不感到危机重重,景琰不由得把曾经深埋在心里的那件事翻了出来,或许他该把庭生叫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忽然怀念起那些单纯的和献王斗、和誉王斗的日子,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帝王。

  直到暮色四合,高顺提着胆子进来问。

“陛下,您今日……还去和蔺大人下棋吗?”

  萧景琰登基前只有一位太子妃,登基后即封为皇后,前些年因病去了,皇上的后宫至今仍是一座空城,说来可笑,后宫除了太后太妃,竟是只有一位蔺大人以方便教导太子为名住在绮罗殿,外面那些大臣们无从知道,高顺可明白的紧,皇上每晚都要去找蔺大人下盘棋,然后……高顺不敢记得,他知道的太多了,只有闭紧嘴巴,才能保住小命,这也是他师父教给他的。

  可今天,萧景琰却摆了摆手。

“就在这里睡下吧。”

  高顺应了一声,退下去找宫女来收拾,准备伺候萧景琰就寝,高顺站在宫女们身后,嘴角微微抖动,其实皇上睡哪里,结局不还是一样,还得劳烦自己善后……

“好了好了,今儿皇上心情不好,你们别在跟前儿找板子了,都早点回去,咱家一个人上夜就行了。”

  宫人们都巴不得能睡个好觉,尤其是听说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不愿意多往前凑,忙谢过高顺,高顺端着架子,待他们都走了,才过去请萧景琰就寝。

  殿里的灯熄了没有一刻钟,高顺就感觉背后一阵凉风,忙把眼闭上,留下的缝隙里闪过一道天蓝的影,高顺等那人进去,便起身蹑手蹑脚的出去,这一夜皇上再安全不过了,也不会有要他去伺候的时候,可以睡个好觉了。

  萧景琰刚有些睡意就感觉身后一股凉风吹进来,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怀抱拥住自己,他略略挣扎了一下,却被拥的更紧。

  蔺晨想问他为什么今天没有过去,却觉得问出来有些像那些被冷落的妃子,最终还是把话憋回去。

“一个人睡太冷。”

  景琰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靠在蔺晨身上,不管哪儿都是软软的。他轻轻地“恩”了一声,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睁开,没有看蔺晨,也不敢看蔺晨。

  蔺晨抓着萧景琰的手,摆弄着他的手指。

“景琰,你有难以决断的事么?”

  萧景琰装睡,蔺晨却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渐渐乱了起来。

“景琰,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萧景琰依旧不说话,蔺晨微低下头就能闻到他发间加了香料的皂角味道,寝殿里皇帝惯用的龙涎香早已被他换成了他亲手调制的香,让景琰整个人都包裹在属于蔺晨的味道里面。

 

  蔺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他耳后,嘴唇恰好能摩挲到他的耳廓,柔软的,带着细小的绒毛的耳朵在他嘴唇的抚摸下以可见的速度泛开红晕,蔺晨仿佛找到了很好玩的事情,反复亲吻着景琰的耳朵,甚至伸出一点舌尖去试图润湿那可爱的轮廓,景琰终于受不了的哼了一声,蔺晨伸手将他扳过来,面朝着自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里映出的自己。

“白日那盘紫苏饼可是苦了我。”

  景琰面上一红别过头去,抿着嘴不理他,蔺晨伸手扳过那颗小脑袋,正大光明的在唇上偷了个香。

“我可得吃点甜的,解一解。”

  说着,指如灵蛇的钻进明黄的寝衣里,指下肌理如玉,蔺晨曾见过的那种火玉,微凉的指尖沿着肌肤纹路蜿蜒盘桓,沾染了一榻药香。撬开玉贝,灵蛇入体,景琰紧抿的唇瓣被蔺晨诱开,赤粉的桃花,绽放在脖颈,胸前樱色争春。

  蔺晨是清楚景琰的,埋在腰肢里那深藏在骨血里的媚意,柔弱在每每动情时噙在眼角的一滴泪,喉间绵延而出的婉转莺啼,美过台上青衣最缠绵的唱腔。似隐藏在他身体里的不同的萧景琰,等待着他把他们一个个的揪出来。

  最终的画面铺陈开,是景琰偎在蔺晨怀里睡去,眼角的泪痕和嘴角的笑意相得益彰。

  

  至于早上的宫人们要怎么面对那一榻的狼藉,那是高顺要去操心的事情,这个时候,景琰已经坐在朝堂上犯愁了。拜蔺晨所赐,昨天晚上景琰什么对策都没想出来,今天上朝就要面对那帮门阀朝臣的上疏。和蒙挚所打探到的消息一样,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琅琊阁。

“陛下,琅琊阁少阁主已然入仕,将琅琊阁收归朝廷,也是情理中事。放任琅琊阁势力如此做大,实在是朝廷的一大隐患啊。”

  御史中丞出班做了总结陈述,萧景琰忍着怒气正要开口,却听见一管清亮的声音自远及近飘进大殿。

“他们让你封,你就封呗。”

  蔺晨大咧咧的袖着手晃进大殿,寒冬腊月的还耍着那把风骚的扇子,满殿的大人们纷纷摇头,江湖莽夫就是莽夫,当了太子太傅还是如此言行无状,连官服都不知道穿。

  景琰却看着有些着迷。

  所有人都变了,唯有他还是当年那个青衣墨发的谪仙人物。

  此时这个谪仙人肃着脸仰着头站在群臣中间,不沾染一丝一毫的世间官场的污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凛冽气息。景琰无奈,他还是知道了。

“太傅未免太过倨傲,陛下面前竟然不跪不拜,白衣散发立于朝堂大殿正中!你这是对陛下不敬!”

  御史中丞把蔺晨得罪了个彻底,蔺晨眸光一转,把视线定在御史中丞身上,依旧笑意清浅。

“敬与不敬不是在嘴上说说的,我虽不跪不拜,但比起你这种成天净让皇上烦心的人来说,还是好多了。”

  御史中丞脖子一梗,拿出了文死谏的气势。

“你妖言惑众!为人臣者,当尽礼法,劝谏圣上,辅佐朝政,岂能如尔等草寇一般,无视礼法!”

  蔺晨把扇子在指尖打了个转,检点着满殿的官员。

“那还请御史中丞大人说来听听,您——和这满殿的大人们打算怎么辅、佐、朝、政啊?”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蒙挚和沈追吓得忙躲开他的扇子尖,藏到角落。

  御史中丞也有些吓着了,但想想身后撑腰的几大家族,还是硬气起来。

“自然就是从你琅琊阁开始。”

“哦?我琅琊阁的招牌惹着你了?”

  蒙挚偷偷看着蔺晨眼中含着杀意的笑,似乎找到了一点太子长成那副模样的源头。

“琅琊阁势力做大,危及朝堂稳定!”

  蔺晨逼近一步。

“如何,危及朝堂?”

“先皇在世时,琅琊阁便假托江左梅郎之名,插手储位之争……”

  御史中丞的声音在蔺晨挑眉的蔑笑中渐渐低下去,蔺晨长发一甩。

“御史中丞大人这是不承认陛下的位置是顺应天意而得啊,莫非……您是献王的旧臣?还是……誉王党羽?”

  御史中丞扑通跪地磕头如山响。

  蔺晨仰着头看着御座上的萧景琰,景琰一张脸上没有半个表情。

“尔等皆是我大梁社稷重臣,便将这朝堂当成菜市一般肆意吵闹了不成?高声喧闹,口不择言,毫无礼仪规矩可言!简直岂有此理!退朝!”

  这场闹剧就在景琰和稀泥一般的发怒中戛然而止。景琰拂袖而去,众臣的议论、御史中丞的嘶喊辩白以及蔺晨深不可测的眼神都留在了身后。

 

“陛下,陛下,月升了,陛下进些东西,早些休息吧。”

  高顺轻声进言,不敢再多提其他,景琰自下朝后便一直坐在那里沉着脸想事情,谁都不敢往前凑。

“御史中丞还在外头跪着么?”

“是。”

  景琰点点头。

“传蒙挚。”

  高顺应诺下去,可景琰等了半晌没等来蒙挚,却等来了蔺晨,他吃了一天闭门羹,本来早想闯进来的,可被蒙挚发现了,硬生生的拽到朝房里说了半天话。

  景琰一见蔺晨从心里叹气,蔺晨一敛风流,眸色深沉,定定的看着景琰。

“琅琊阁的消息天下第一,我一直在等你来问我。”

  景琰倔强的不看他。

“也许琅琊阁的确太过强势了”

  蔺晨两步走到景琰身边。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琅琊阁独立于世几代了,就为了你,我留在金陵让琅琊阁为大梁所用,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用意?还是要我像那些人所说的,就把琅琊阁归入朝廷,你才开心!”

“那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个太子太傅的?”

  蔺晨冷笑两声。

“我为了名利啊!我稀罕这个三公三孤的位置啊!”

  萧景琰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蔺晨最受不了他的眼神,默默地别过头躲开他清澈的视线。

“我总以为我操心的日子到头了,可还是没完没了。长苏一点儿没说错,你就是没脑子。”

  萧景琰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从御座上跳起来。

“我没脑子?咱俩到底谁没脑子,你以为那些大臣就是为了针对你琅琊阁才闹出来的这档子事儿吗?他们后面还有更大的目的!你今天在早朝上一闹,他们反而得了把柄,以你无礼为由说琅琊阁心存不敬,到时候就是彻彻底底的要针对琅琊阁!”

  蔺晨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萧景琰炸开,反倒被萧景琰的话刺的心里一痛。

“对!我就是个收消息的,朝堂动向这样的大事,我也不懂,那我就不打扰陛下运筹帷幄了。”

  说着就要开门往外走,萧景琰下意识的追上去。

“蔺晨!”

  蔺晨冷冷的背对着景琰站在门口,想等景琰说些什么,可景琰只是喊了他的名字就再没开口,那样倔强不肯服输服软的人啊。蔺晨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太子太傅,因为太子会喊我一声师父,师父、师父,好歹有个父字,我听着舒服。”

  景琰依旧在他身后低着头,蔺晨本想只回身看看他,却似他身上发出千丝万缕缠绕住他的视线;他本想只是拍拍他的肩,手指触到他的衣摆却成了一个拥抱,将他拥入怀里;他本想问他一句话,开口却将他的唇含入唇间;他本想抚平他衣上的褶皱,伸出手却解开了那些勾搭连环的衣带。

  景琰从迷离中看清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在一件一件的褪去自己衣服却如同在帮自己截取一层层束缚,剥去他用来伪装的外壳。像一场盛世舞蹈,让他迷醉,似乎之前的争吵都是这场歌舞的前奏,顺理成章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只为了能沉迷于这场表演。

  外氅、腰带、玢带、丝绦、香囊、外衫、中衣……

  腰带上绣的是他琅琊阁外的山水

  玢带上是他最爱的云纹

  丝绦是他钟爱的天蓝色

  香囊里是他亲手制的香

  ……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带着他的印记,无论他站到那里,都带着属于蔺晨的气息,他萧景琰早就被蔺晨牢牢牵住,哪里还能逃得掉。

  他自铺天盖地的欲望中喘息。

“我恨不得给你所有,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可……”

  后半句被对方自他的喉间掠夺进自己口中,再没有片刻的失神,景琰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陷入蔺晨张开的温柔网中,身下朱红王服与天蓝白衣交织,头顶的藻井上的花纹不停的旋转,相思如靶,如何都无法逃脱,蔺晨腰身如弓,离弦之箭归宗一般射向景琰的靶心,如离水之鱼弓身挣扎于岸,又似蛟龙入海,在海浪翻涌间颠簸转腾,他只能牢牢的攀住蔺晨这叶孤舟,任由他带着自己在情海里左冲右突,纵然磕磕绊绊总有波折,但毫无疑问,那是他的唯一所有。

  这世间一切的浮华掠眼都不及此刻交织着甜蜜与苦涩的在这个人身下婉转承欢,用喘息诉衷情,以呻吟言温存。直到登上最高的那簇浪,烟波浩渺间,隔着眼角的那滴泪,看见彼此眼中的有美一人,在彼方。

 

  虽已近冬末,可寒风还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往身上刮,但高顺从皇帝寝殿里出来还是一头的汗珠子,小太监迎上来,递上一块热毛巾。

“公公辛苦了。”

  高顺抹了一把脸。

“陛下心情不好,咱们可都得谨慎着点儿。要不下一个死的就是咱们。”

  小太监诺诺称是,高顺一抬头就看见蒙挚拾阶而上,开口如洪钟大吕。

“高公公,陛下……”

  高顺哎呦一声,就差把他的嘴捂上了。

“蒙大统领,您好歹低声些,陛下心神不宁,烦的很,才喝了太后送来的安神汤睡下,若吵醒了咱家的脑袋可就别要了。”

  蒙挚被高顺带开几步,才敢开口。

“陛下可从没这么没分寸过,我们在前朝可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高顺私下看看才低声开口。

“大统领您是近臣又是陪臣,咱家才敢跟您说,若是想陛下冷静,只怕大统领还得费心,将那位寻回来。”

  蒙挚倒吸一口冷气。他一直知道蔺晨和萧景琰的关系非比寻常,却没想到,蔺晨对萧景琰的影响会这么大,现在想来,一切确实是从半个月前蔺晨莫名其妙的离开开始的。

  一觉醒来不见了蔺晨的人影,景琰还没觉得什么,直到太子呈上了蔺晨给他留下的课业,还有吏部收到的太子太傅的辞表。他才知道自己以为梦里蔺晨和自己说的话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然后,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朝堂上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

  御史中丞被下旨车裂,当初提议收编琅琊阁的一众官员或贬或杀,紧接着下旨削田庄,世家大族的族长纷纷进宫陈情,当然被杀的十之六七。

  蒙挚和沈追都察觉到一阵危机,几次想劝谏,但萧景琰就只是一意孤行。

“高公公,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陛下说,这样,待陛下醒了,您就跟陛下说,上次陛下让我查访的事……”

  话还没说完,一个宫女飞奔出来。

“高公公!不好了,皇上发了高热,快!快传御医吧!”

  高顺一瞬失神,蒙挚已奔进寝殿。

  榻上的萧景琰形销骨立,明黄寝衣萧瑟的挂在他身上,高烧烧的脸上一片潮红,口中还只是念叨着,蒙挚凑近些,才勉强听清,却在听清后忍不住一声长叹,他听见那句。

“蔺晨,别走……”

  御医跌跌撞撞的跑进殿,一群人围着诊脉开方子,这些年始终有蔺晨在身边,萧景琰连咳嗽一声都没有,这帮子御医闲了许久,手底下动作慢的让人看着头疼。

  大殿里一群人忙进忙出,后宫中,太后在佛前跪求菩萨保佑,朝廷里太子苦苦支撑。就在这一片混乱里,冬季的最后一场雪飘然而至。

  蒙挚和被召进宫侍疾的言豫津并肩站在大殿门前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言豫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景睿原来说过,这样的大雪天,最适合杀人了。”

  蒙挚斜了他一眼。

“小侯爷您能不能说句吉利话。”又叹了口气“太后急召列战英带兵回来,也修书景睿去找蔺晨,但愿是咱们杞人忧天了。”

  一只寒鸦从漫天大雪中穿过,飞过二人头顶,蓦地落下一滴血,正滴在两人面前的雪地上,雪白血红,格外醒目,如大幕拉开一般,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血腥味和兵戈厮杀的声音,蒙挚长剑出鞘,言豫津恍然想起那年春猎,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宫中戍军守备牢牢地拱卫住寝殿,太子站在金殿上安抚众臣,喊杀声震天,一场弑君篡位的斗争就这样开始。

 

  萧景琰只觉得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自从遇见蔺晨,几乎每晚都有他缠着自己胡闹够了才放自己去睡,对了,蔺晨呢?为什么自己睡了这么久,蔺晨还没来闹。哦,是了,他走了,他在床榻旁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说了什么?他说……他说。

“我懂,你是帝王,王家无奈,我本是闲云野鹤,不该坐困愁城,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已不再是你助力,早晚会成为你的软肋,若如此,不如离去,自此,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那是在一场抵死缠绵之后,在给了自己一场透骨的欢愉之后,他就离开了。

  他想开口,他想说,蔺晨,那些坏心眼儿的官我都杀了,你别生气了,快回来。

  可他开不了口。

  他想明白了,只要蔺晨肯回来,他不要这个皇位了也要跟他在一起。

  可他不知该跟谁说。

  他后悔了,应该早些告诉蔺晨,萧景琰早就被他锁住了,三魂七魄,都被他锁在身上。

  可蔺晨已经走了。

  他在虚空中挣扎,仿佛有一层又一层的绳索,在绑缚着他,不许他去找蔺晨,不许他向蔺晨服输。

  远远地,他听见一个声音、又一个声音。

“烧略退了些了……”

“外面怎么样了?”

“叛军的攻势很猛……”

“有世族在后面支援……”

“萧庭生这个畜生……”

  怎么了?庭生谋反了么?他终于谋反了……

“……蔺公子怎么……”

  蔺公子……蔺晨……蔺晨……

  萧景琰猛地睁开眼睛。

“陛下!陛下醒了!”

  身边吵吵嚷嚷,全是恭贺奉承之语,萧景琰摆摆手,开口,声音早已沙哑。

“蒙挚呢?”

  有人赶忙去叫蒙挚,蒙挚一脸血的进来。

“陛下!”

“是庭生造反么?”

“是,臣为来及将探查出的情况汇报陛下,才让他有机可乘,陛下恕罪!”

  萧景琰点点头。

“朕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如今情况怎么样?”

“守军与叛军相持不下,多亏太后英明,一早召了列战英带兵回朝,又派了景睿去找……”

  言豫津和高顺两个人一个拽领子一个捂嘴把不会说话的蒙大统领拖了出去。

  景琰呆愣愣的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喊杀声。

  琅琊阁消息天下第一,他竟都不来看一看,当真是不肯再见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那便……罢了……

“来人!取朕甲胄长剑!”

“不可啊!皇上!皇上圣体未愈,不可临险境啊!”

“胡说!朕的太子在朝堂、朕的臣子在前线,朕岂能在这病榻之上!朕当与臣民同赴战场,击退叛军!”

 

  蒙挚看见那抹朱红的时候差点愣住被人捅刀,大病初愈的皇帝手握三尺青锋浴血而战,这才是蒙挚记忆中的靖王殿下!是他扶保的帝王!蒙挚大喝一声一剑斩下一个叛军头颅。

  站到前线景琰才发现,蒙挚那句“相持不下”实在是句安慰,萧庭生这些年被委以重用,军中势力很深,再加上之前联络了各大家族,朝中的势力也不弱。此时内外并举,竟握着三分之二的势力,这才是祸起萧墙破金汤,守军被一路逼到大殿,只剩景琰的贴身近卫和言豫津、蒙挚护着景琰和太子,萧庭生站在叛军最前面,剑指对面的萧景琰。

“皇叔,你霸占着皇位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了,看在你为我父王翻案的情分上,侄儿留你一命!”

  唤父皇作皇叔,他不再是膝下勤勉孝顺的义子,成了狼心狗肺的叛臣。

“你本是宗人府玉碟上无名的血脉,根本没法认祖归宗,这些年我养育你,已给了我能给的一切,你竟还肖想皇位?”

“我父王本该是太子,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皇叔既为我父王翻案,就该将皇位一并归还!”

景琰只觉得胸中一团血气翻涌,天边却是一声嬉笑。

“这些年的养恩,难道还不及一个未见过面的父亲,还不及一个皇位吗?”

  还是那身雪白的袍子,发色如墨,眸如点漆,踏着众军肩头飘然而至,袖手而来露齿一笑,耳扣上的“琰”字熠熠生辉。

  景琰没来由的一阵晕眩,他,终于还是来了。

  没撑住身子一晃,蔺晨欺身而上,展臂扶住他,却被生硬的触感吓了一跳。

“怎么瘦成这样?”

  景琰有些别扭的从他的禁锢中出来。

“没什么。”

“嗓子也哑了。”

“发烧了而已,你怎么回来了?”

  蔺晨从袖子里掏出扇子。

“你个小没良心儿的,我才走多长时间啊,就能把我给你调养的健健康康的身子败坏成这样!我看你是离不开我了。我再不回来,就得上奈何桥上见你去了。”

  蔺晨回头看向萧庭生。

“小子,正好我要把他带走,你愿意做这个皇帝你就做,干嘛还打打杀杀的,有辱斯文!”

  萧庭生被突然杀出来的蔺晨弄得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嗤笑一声。

“把皇位让给我?你倒是问问我皇叔肯不肯啊!”

“他的主我做了,皇位给你,他归我。”

  景琰发誓这辈子不给他好脸色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独活也就罢了,可偏偏被琅琊阁蔺少阁主带走,上一次你琅琊阁救的人,最后成了什么样大家都知道,我可不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本宫还在此,你可安心放他们离去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众人后面传来,叛军自动的让开一条路,太后威仪赫赫的在宫女的陪同下走进漩涡中心,斜了萧庭生一眼,站到景琰身边,看着景琰欲言又止的表情拍了拍他的手。

“只要你能开心幸福,母亲无所谓。”

  萧庭生犹豫一下,显然是筹码还不够重。

“还有本宫,也留下陪伴皇祖母!”

  稚嫩的声音响在耳畔,太子缓缓走到太后身边,这些日子太子监国临朝,面对叛军临危不乱,足见这几年蔺晨教导的不错。

  景琰想开口制止,小太子却转身跪在他面前。

“父皇,祖母年事已高,孩儿虽年幼,却能时时替父皇在祖母膝下尽孝,庭生哥哥从小照顾孩儿长大,孩儿相信,庭生哥哥会好好待孩儿的。”

  蔺晨看着萧景琰一脸的担忧便用扇子捅了捅他。

“我亲手教出来的人,你还不放心?”

  见景琰神色放松些,蔺晨松开抓着他的手。

“哎,这可够了吧!”

  萧庭生点点头,蔺晨一扇子戳过去。

“那咱们可说好了,太后你得尊为太皇太后,小太子,你得封王,好好对待,不然……我琅琊阁定不会轻易放过。”

  萧庭生衡量一下点点头,眼下有蔺晨在这里,自己硬拼即便能得胜,也要大伤元气,不如答应。

“太后与太子是我的保命符,我自然会好好对待。”

  不日,宫中丧钟敲响,皇帝重病不治宾天,因太子年幼,传位给义子萧庭生。

  萧庭生登基后命人拟旨,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前太子为靖王。

 

  蔺晨和萧景琰手拉着手走在出宫的甬道上,景琰撇撇嘴。

“你不是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吗?”

  蔺晨扭头在他腮边偷个香。

“哎呦,小祖宗,离开你之后我是茶饭不思啊,人都瘦了好几圈。”

  景琰上下看他几眼。

“没看出来。”

  气的蔺晨在他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又心疼的揉了揉。

“你大爷的!我出宫之后怕再听到你的消息,没回琅琊阁所以也没能及时知道萧庭生的事,若不是景睿那小子找到我……景琰,我真后怕。”

  萧景琰难得温顺一回。

“恩,我也怕,我怕你真的不回来。”

  蔺晨笑的见牙不见眼。

“走,媳妇儿,咱回家。”

 

  但回家之路仍有波折,马车刚走到金陵郊外,就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了。

  蔺晨朝马车里喊。

“大梁国陛下难得送的践行礼,要看看吗?”

  萧景琰想挑开车帘看一看,但只是露出一个指尖便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很可笑,难道还期盼着那个孩子会给自己送上盘缠吗?手缓缓垂下,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掌心,他感觉到蔺晨温柔的安慰,安心的窝回去,马车轻微晃动一下,接着便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没多久马车再一次晃动,便又和刚才一样不紧不慢的跑起来。    

  萧景琰掀开车帘,蔺晨的背影依旧白衣胜雪,他没有回头,蔺晨的背影足够伟岸,也足够好看,蔺晨在这里,他只需要向前看就好。他索性把车帘挑起来,好久没有好好看看金陵城外的风景了。

  蔺晨忽然把车停住,回头看着萧景琰。

“景琰,我实在是想着就生气,要不咱杀回去吧,我带着琅琊阁的人,足够把那个小崽子杀了。”

  萧景琰抬手放在他的肩上。

“不要,这个皇位,太子和我都不在乎。”

“可这小崽子要杀你!”

  萧景琰欲言又止的咽下嘴边的话,慢慢的靠近蔺晨,最终将头抵在蔺晨肩上。

“你在这里,我怎会有事,只要你好好的。蔺晨,有件事情,有些不讲理,但我要你一定答应,答应我,哪怕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不要杀庭生,为我兄长留一条血脉,求你。”

  蔺晨被他说得心里有些不安,笑了两声搂着萧景琰坐到他身边。

“放心吧,若真有那一日,我还要忙着去黄泉路找你呢,没工夫管他。”

  蔺晨说着一扬鞭子,马车徐徐行进起来

“媳妇儿,咱们回家了。”

  这是蔺晨今天第二次说“回家”。景琰很喜欢听,他终于有家了,一个有蔺晨的家。

 

  时间总在树上飘来荡去,琅琊阁的树叶绿了又黄,枯了又荣,来来回回五次,琅琊阁的侍女们用阁主夫人调笑了阁主五年,蔺晨和萧景琰也过了五年神仙眷侣的生活。

  但萧庭生最终还是动手了。正是蔺晨不在的时候,毒下在太皇太后循例送来的榛子酥里,蔺晨赶回来时飞流正在屋外用额头抵着梁柱,无论谁唤都不应。

  屋内床榻上的景琰已经奄奄一息,可笑容还是那么好看,干干净净的,好看的指尖擦去蔺晨眼角的热泪,温度却冰冷的骇人。

“蔺晨,不哭了,吃下去的人不是你,真好。”

“景琰,我在呢,有我在,不死,我去找解药。”

  景琰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

“不用了,不用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可以了,还好不是我失去你。”

  景琰吃力的想把一个东西塞进蔺晨手里,蔺晨低头看去,是一支玉簪,景琰一直戴着的那支。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

  蔺晨用力的点点头,“我记得,答应过你的,我都记得。”

  景琰倚在蔺晨怀里,感觉身上的热度渐渐流逝。

“我好想听你弹琴,可是又不想离开你怀里,好暖。”

  蔺晨看着景琰渐渐泛白的嘴唇,忽然有一个念头,那是个永生永世的念头,他藏得很深,却从眸光中泄露,如何还能瞒过他。

“不许……我不许你做傻事……”

  蔺晨依旧笑的温柔,低下头吻住景琰染霜的嘴唇,留给他最后的温度,像是在每一个景琰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安抚他那样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长发,从辗转的唇间吐出安慰。

“好,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一下、一下,随着景琰渐渐微弱的呼吸,最后那双手停在了景琰的脊背上,只剩蔺晨一个人徒然的用泪水去温暖怀中冰冷却美好的躯体。

  屋里幽幽咽咽如同小兽低吼的哭泣声在一声剑啸之后戛然而止。

  我们约定过,生同寝,死同穴。

 

——萧景琰毒发身亡,琅琊阁主蔺晨随其自尽。由琅琊阁人合葬。

  萧庭生看着“毒发身亡”四个字好久没有回神,他从没想过要萧景琰死,为什么毒发身亡的会是他。那个带自己出掖幽庭,教自己读书、张弓、骑马的,父皇。他并非狼心狗肺之人,他从没想过要萧景琰死啊。他要杀的从始至终都是蔺晨。

  那天,萧庭生登基后第一次走到芷萝宫门口,那里现在住着靖王。但他并没有进去。消息自然会有人告诉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就这样吧,就这样做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

  本以为解决了心腹大患的萧庭生却每晚做起噩梦,开始是一身血衣的蔺晨站在他面前,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歪着脖子裂开伤口给他看。后来是脸色青紫的萧景琰,那样恐怖的脸上却挂着他最熟悉的温和的笑容,对他招手,让他过去,分明是当初刚进靖王府的模样。

  宫女服侍他梳头,一夜未眠的萧庭生看着镜台上的玉簪,忽然一声尖叫,吓得宫人纷纷跪地,萧庭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支玉簪,那是萧景琰的簪子,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镜台上。

“来人!把那支玉簪扔了!快扔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上前看了看。

“回禀陛下,并没有什么玉簪啊。”

“什么?”

  萧庭生探头过去看,镜台上一片金色,哪有什么玉簪。他长舒了一口气,想来是自己半夜做梦,精神恍惚了。

  抬头却见镜中自己的发髻上端端正正的插着那支玉簪。于是满殿的宫人们看着他疯了一样的扯乱自己的发髻,大声的喊着“扔了!走开!”

  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衰弱,竟开始梦见自己用刀把自己的心挖出来,那是焦黑的颜色,他自己都厌恶,身体却像看到了绝世佳肴一般撕扯着那颗跳动着的心塞进自己嘴里。他惊恐的想要停下来,却不能控制自己,又听见耳边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

“怎么样?这颗黑心好吃么?”

  他自梦中惊醒,却见床帐上尽是黑色的心,他自床上滚下,身边叮铃一声落下一物,温润的玉簪安安稳稳的躺在他身边。

  每夜、每夜,寝宫里灯火通明,却还是能听到皇帝的尖叫。

  宫里人都说萧庭生疯了,是因为杀了自己皇叔被噩梦缠身活生生吓疯了,被封了靖王的小太子在一众老臣的辅佐下登基,十四岁的少年,已是一派成熟老练的帝王模样。下旨命人拿下萧庭生,例数了他弑君夺权、矫诏篡位等十几条罪名。

  直到大理寺卿求见,说萧庭生在牢里哭号不止,太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天牢里见了他,那个人再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看见他来,眼神略清醒了些。

“你当皇帝了。”

  太子点点头。萧庭生声音略抬高了些。

“你终于当皇帝了。”

  太子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酷似萧景琰的眉眼,和宛如蔺晨的眼神让萧庭生没来由的心惊。

“父皇与皇伯伯是至亲兄弟,你我又何尝不是,这皇位,父皇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师父更不会在意,你又何苦非要走到这个境地。我在这宫里五年,你好好想想,我何曾有过造反之心。”

  萧庭生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你是来杀我的吗?”

  太子摇头。萧庭生低下头喃喃,

“为什么不杀了我。”

  太子抬起头四处看了看

“你认识这里吗?”说完又摇着头讪笑,“你当然不会认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你的父王,祁王殿下,饮鸩自尽的地方。”

  他看着萧庭生茫然慌乱的模样,向前走了两步

“你生不如死吧,我也觉得我应该杀了你,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啮骨寝皮。”

“是啊,我杀了你的父皇。”

  太子伸出手,和萧景琰一样修长白皙的手,狠狠地扼住萧庭生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你杀了我们的父皇!”

  萧庭生的眼睛忽然红了。

“是啊,我们的父皇。他是我的义父,救我出掖幽庭,教我念书的义父。”

  太子松开钳制着他的下巴的手,他的头软软的垂下去。

“你终于记得他是你的义父,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谁……我是萧庭生,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庭生哥哥啊!你的庭生哥哥啊!你还记得吗?我抱着你,带你在宫墙上跑,你第一次骑马是在我的马背上,你第一次拉开的弓是我亲手做的…我还带你放过风筝啊!”

  太子轻轻拂开他的手。

“是啊,你一直是我最亲的庭生哥哥,是我的长兄,我一直以你为榜样,直到今日,亦是。所以,我会一直将你奉养在这里,父皇有遗命,不准杀你,我便将你关在当年囚禁皇伯伯的牢中,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当年,皇伯伯为什么宁愿自尽,也不肯造反。”

  太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却在牢外站了许久,那是他的庭生哥哥,年幼时伏在城墙上盼他归来的庭生哥哥,母后去世时彻夜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的庭生哥哥,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呢。

  太子长叹一声。

“传命礼部,朕,要去太庙告慰祖先。”

  已是玉树临风的青年的飞流眼神依旧清澈懵懂,扯了扯太子的袖子。

“蔺晨哥哥,大水牛。”

  太子拍拍他的手。

“恩,飞流哥哥放心,他们会在一起的。”

  太子抬头望了望天,

  父皇、师父,你们可还好。

  依稀还听见散落了满皇宫的琴声里夹杂着他耳鬓厮磨见的承诺。

“若有来生,愿从开局伴你到终章,待你如心头珠,骨中血。”

——你还好,有我陪着。



评论(29)

热度(35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